十七捧着手中的烤野兔,常年病痛,舌头失去知觉,尝不出味道,但他一看便知这是叶长宁烤的。十七瞪着双眼狼吞虎咽地撕咬着烤野兔,害怕稍慢片刻,喉咙就会哽咽,稍微眨眼,眼泪就会流下。
城西马场后墙内,瘦高个儿的看守醒来,正焦急地四处寻找失踪的那匹棕色骏马。
来换班的矮个儿看守道:“马是在你当值的时丢的,可跟我没关系。”
瘦高个儿道:“怎么能没关系?圣上责罚下来,咱们整队的人都得掉脑袋。”
矮个儿道:“咱马场里面这么多马,咱找一匹差不多的,偷摸儿驯一下,圣上难不成还会亲自来看每一匹马?”
瘦高个儿一巴掌扇在了矮个儿的头上,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傻?那匹棕色的马前些日子冬狩的时候,圣上骑过,副监大人说过段时间圣上去兽族的惊蛰礼,还要骑这匹马。你还想找差不多的,你这是欺君。”
矮个儿摸了摸头,道:“兽族的事,圣上咋个还亲自去?圣上能不骑马,坐龙辇去不?”
瘦高个儿对着矮个儿的头又来了一巴掌,“你去请圣上坐龙辇啊?兽族的惊蛰礼,十年一次,地界各皇族都会参加。天家的事儿,你也敢妄议,赶紧找马去。”
矮个儿被扇得有些晕头转向,揉了揉眼睛,抬手指着高个儿身后,悄声说:“马……是不是找到了?”
那匹棕色的骏马此刻正在马场上,悠闲地踱步。叶长宁站在后墙外,确定看守只到两个看守没有继续说话,方才离开。
叶府宅院,叶长宁坐在墙头,看着晏轻羽提着灯笼在院中踱步,时不时还摸着额头傻笑一会儿,她不曾想过晏轻羽竟有如此憨傻的一面。
叶长宁跃下墙头,直接挂在了晏轻羽背上,在他耳畔轻声说:“青阳山的日出很美。”
晏轻羽把叶长宁托高,背着人迈开长腿风一般的跑了起来,雪地被踩得咯吱作响,叶长宁头搁在晏轻羽肩上左右晃着,像孩童一般。
晏轻羽跳过了一个水坑,叶长宁将人环紧,道:“兽族的惊蛰礼,元……睿武帝会去。”
“意料之中,因为平戎那边去的是他们的王。宁州崩陷后,兽族无需再从宁州借水,少了这层忌惮,兽族与平戎近年来往愈发密切,应天皇城的那位自是坐不住的。”晏轻羽边跑边回答,气息略微有些紊乱。
叶长宁眼眸微动,问:“羽族谁去?”
晏轻羽反问:“你想谁去?”
叶长宁用头来回蹭着晏轻羽的颈窝,道:“大师兄……轻羽兄……小孔雀……”
晏轻羽停下脚步,道;“无事献殷勤,有活直说。”
叶长宁讨好道:“羽族这次应该是派你去吧?可不可以带我去见见世面呀?”
晏轻羽会心道:“叶小将军何等风光的人物,还有什么世面是你没见过的?”
叶长宁倏地抬起了头,作势要从晏轻羽背上下来,晏轻羽用劲按住叶长宁的腿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还想带十七一起,是吗?”
叶长宁停止挣扎道:“十七眼下怕是禁不住舟车劳顿,离惊蛰礼还有一段时日,我来想想办法。”
晏轻羽慢慢向前走着,道:“惊蛰礼要凭请柬入内,你没有请柬,以什么身份去?不如以皇子妃身份?”
叶长宁惊得差点掉下来,“当然不行。”说罢,觉得有些不妥,又道:“不是说当皇子妃不行,是以皇子妃身份去惊蛰礼不行,堂堂羽族二皇子,身份贵重,婚事更是兹事体大,随随便便冒出来一个皇子妃,得把羽王老人家气死吧?”
晏轻羽道:“你可不是随随便便冒出来的,羽族二皇子妃,只能是你。”
叶长宁用手指擦掉了晏轻羽鬓边的汗珠,说:“乌不语会跟着吧?别带他了,我易容成乌不语,反正又不是没当过他。”
晏轻羽放下叶长宁,双手搭在她肩上道:“乌不语可没那么好当,他得打理出行的一应事务。”
叶长宁踮起脚尖,用额头抵住晏轻羽的额头,道:“我能打理整个宁州军,出行的事务当然不在话下。乌不语会的我都会……他不会的我也会。”
晏轻羽看着叶长宁,雾气打湿了她的眼眸,平日英气的眉眼此刻却像一汪温柔的春水,言语间细微得潮热抚在脸颊,春水便泛起了涟漪。
晏轻羽拇指摩挲着叶长宁的唇角,轻轻吻了上去,叶长宁有些失神,晏轻羽呵着热气呢喃:“这也是乌不语不会的。”二人在这雪夜相拥而吻,唇舌的柔软仿佛能够舔舐叶长宁内心最深处的伤口,鼻息的缠绵仿佛能够让叶长宁暂时忘掉所经历的痛。
叶长宁被吻得有些晕头转向,气息凌乱,喘息间覆在晏轻羽耳边道:“小孔雀怎么在喘气?这是刚背着我跑了两步,就累的不行了吗?”
晏轻羽听后旋即再次背起了叶长宁,冬日里的小南风穿过了静谧的雪夜,吹到了青阳山顶,山顶深蓝色的天空被吹出了金色的波浪,波浪将山顶的积雪和两个人的脸晕染得绯红。
辰时,叶长宁和晏轻羽从青阳山回到叶府,元承早早起床趁着雪还没化,又捏起了雪雕。自从晏轻羽的法阵让雪雕变活了以后,元承对雪雕的兴致就更加浓厚,想捏出更多的雪雕。
叶长宁递给元承两包热气腾腾的莲蓉乳糕,元承低头闻了闻,道:“这是九味居的莲蓉乳糕?”
叶长宁诧异道:“之前说你扒院墙往外看,你还不承认,这九味居是近两年新开的,你终日在叶府,从何得知?”
元承打开莲蓉乳糕,尝了一口道:“果真名不虚传。九味居每日卯时开始卖莲蓉乳糕,不到辰时便会售罄。每日卯时不到,食客的队伍就快排到了叶府的北院墙边了,我在院中,常能听到排队的食客抱怨这莲蓉乳糕不好买。”
晏轻羽朝十七房间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对元承说:“这莲蓉乳糕,得趁热吃,你这一大清早,两包应是吃不完吧?”
元承心照不宣地走向了十七的房间。片刻后,房中传出了元承的惊呼,叶长宁箭步冲进了十七的房间。十七晕倒在榻上,血从嘴角蔓延至枕边,流到了地上。
叶长宁旋即扶起十七,向他输入内力,然而十七却没有丝毫反应。
元承看着叶长宁紧蹙的双眉,说:“尘然师叔送祁公子来时,祁公子也是命悬一线,后经尘然师叔诊治,有所好转,不妨再去请一趟师叔。”
晏轻羽即刻启程飞向了止水学宫,幸而尘然此刻正在不染峰,并未外出游历。
尘然房中,晏轻羽禀明来意,恳请尘然移步应天城。
尘然不疾不徐地画了一道铸魂符递给晏轻羽道:“现在躺在叶府的是十七的地魂,虽看着与缠绵病榻的人无异,但是他魂魄快散了,需要的是固魂,输入内力只会让魂魄散得更快。”
晏轻羽接过铸魂符,说:“师傅貌似早有准备,今日的一切应当都在师傅的预料之中吧?当年您在溧城游历,传授萧时靖法阵的时候,就知道那蓝尾狐妖实际上是十七的一魂吧?”
尘然转着手中的铁扇,坦然道:“不错,当年祁幽刃对十七赶尽杀绝,十七的残魂在溧城跟着萧陌反而更安全。”
晏轻羽又问:“师傅是从何知晓祁幽刃对十七赶尽杀绝?后来为何又引导我和长宁去溧城?您明知祁幽刃要对十七下杀手,在我和长宁带十七去九曜时,为何不提点?”
面对晏轻羽的连番置疑,尘然仍是镇定自若,答:“日后你自会知晓。为师对你有所隐瞒,但绝无欺骗,为师也绝不会加害于任何人。”
晏轻羽盯着尘然房中的书格片刻,道:“弟子感念师傅多年教诲,但如若他日,师傅有违道义,那弟子怕也是要成为孽徒了。”
尘然用铁扇敲了敲晏轻羽的头,说:“你现在就像个孽徒,在为师面前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了,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在你心里,何为道义?你认为的道义就一定是对的吗?你凭自己的认知判断为师是否有违道义,那为师到底是有违道义还是有违你的意愿?”
晏轻羽躬身问:“那何为道义,请师傅赐教?”
尘然答:“世上本就没什么道义,只是不同立场的人来满足私欲的幌子。平戎人杀宁州人,兽族偷宁州地脉镇石,于长宁而言,他们都有违道义,于平戎人和兽族而言,那就是他们为了族类生存的道义。”
晏轻羽拱手道:“弟子受教了,师傅当是还有客人,弟子先行告退了。”
“去吧……去吧……”尘然挥挥手道。
晏轻羽阖门后,书格后走出了一个人,正是无期。
无期双手背在身后,睨了尘然一眼道:“你训起徒弟来,还真像个师傅的样子。”
尘然并未接话。
无期拿过尘然手中的铁扇,一边把玩一边慢悠悠地道:“想好了吗?时间不多了,我要的东西,到时是你自己送过来,还是我亲自来取?”
尘然一把夺过铁扇,用扇柄抵住无期的喉咙道:“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无期反手扼住尘然的脖子道:“在这止水学宫待久了,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是吗?你还真拿自己当人了?”
尘然略带嘲讽地狞笑着说:“反正我这命也不算命,你倒是杀了我呀。”说罢,他抓住无期扼自己咽喉的那只手,向着自己脖子处施力,咬着牙道:“你就这么点力气吗?是不想杀我?还是不敢杀我?”
无期甩开了尘然的手,后退了两步说:“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的命我日后自会来收。”
尘然敛了笑,似是挑衅道:“尘然在此恭候无期护法。”
无期拂衣而去。
尘然飞到了止水学宫的云外顶,这里能俯瞰整座止水学宫,他一坛接一坛的喝着酒,想喝醉了继续做梦,然大梦终须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