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变换,飞鸟归巢,花原上的农人背着盛满鲜花的竹篓,拎着锄头归家。
奚道酬冷静地回答他,但却无半分争辩或极力说服洗白之意:“这便是奚门山的经法独特之处了。师兄信便信了。具体法门的话……应该是他在我体内下的一种蛊。我不知如何破,但也只是让我更好地接纳他的功法罢了。”
冯玖瑶一边听,一边露出些担忧之色,她还是拦住了自家师兄:“大师兄,你干嘛这般生硬的态度啊……饶是我被你这样逼问,我也会害怕的。”
“而且师父不是说了,我们要热心对待客人嘛……更何况,奚师兄的父亲还是我们师叔,别云堂与奚门山可是结亲的呢。”
就在冯钰想要进一步追问时,一个戴着白纱斗笠的姑娘朝三人走来,亦是穿着鹅黄色衣裳。
她掀开垂纱,面容姣好清丽,眉如柳梢弯月。只是眼角有一片红疤,叫人看了不禁心生遗憾。
“月珩师姐!”冯玖瑶想着师姐的花糕,喊人时语气便更加亲热了些,不过眼下她却是想让人帮忙的,“师姐,你是我们几个里面最稳重的了,你说,师父云游前告诉你什么的?”
冯月珩一下子没明白自家小师妹在急什么,转头看见奚道酬,她却是小时候认识的。
“哦,原来是奚师弟啊,你怎么才来呢。师父说,你现在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很不安全,更何况现在满城都是通缉令……说你来了,一定要让你学我们别云堂的移花接木。”
冯月珩温言浅笑,就如和风轻拂过花原一般。她眸中柔色若月光,竟皆在看奚道酬的眼神中了。
奚道酬却是毫无察觉的,他待人一向温良有礼:“我知,师叔也写过信给我。此次前来多有叨扰,自是感激不尽。”
冯玖瑶目的达成,笑着揶揄他:“奚门山和别云堂有机会还要结亲呢~师兄哪里话嘛。”
小师妹拉过大师兄的手,一边劝他一边闹,冯钰叹口气就和她先进去了。
“阿奚,别听小孩子胡说……我们也进去吧。”
冯月珩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依然落落大方,奚道酬其实没听清冯玖瑶一闪而过的话,以为她说的是他父母结亲的那段佳话。
也是江湖上二十几年前的经典话本了。
奚道酬的母亲,奚韫怀自小灵慧过人,根骨奇佳,更是公认的江湖第一美人。
而当时别云堂的二师兄冯远若,虽说硬的武功不怎么擅长,但是写得一手好字,绘画更是难得的妙笔,移花接木的本领甚至超过自家师父。
提到别云堂的二师兄,便是一句温润君子颜如玉,远若春山画眉笔。
两个青年人相互久仰倾慕,还是大门派间的亲事,这很难不成为佳话流传下去。
可是自从奚门山遭血洗,别云堂也逐渐隐世,二十多年前的东西便的确成了旧事了。
两人并肩走在别云堂芳草满路的长街上,每隔几步就会有花架葡萄架,倒是有趣的很。
一群别云堂的黄衫弟子看见两人,不禁跟着偷眼打量。
位居中心的喷泉应该是别云堂的标志性建筑了,喷泉四周依然是花甸,参差错落地种着绚烂且稀有的名花,别云堂的鸟雀蜂蝶也是有绝对优势的。
“白衣服的人好生眼熟……他是布告栏中要找的那个人?悬赏多少黄金和灵丹妙药来着……可不比魔头少!”
“可是那位师兄生的真好看哎……”
“不是,撼山邺的人根本不知道那位奚道酬长什么模样……你们没发现榜单上是从前江湖第一美人的画像吗——”
冯月珩觉得很对不起人家,经过了便喝止自己的众多师弟师妹,难得使温婉的二师姐生气:“你们这么闲?看来不久后的眠花境都能顺利通过了?”
奚道酬不知怎的却笑了一下,客客气气地说:“师姐不必为难,他们说的东西我还不知道呢,听听也好。”
“啊?这样吗……”冯月珩便也笑了,飞快扫了一眼面前眼带笑意的青年,又很快低下头去。
“哎呀,小师妹一定等我给她的花糕等急了,我们还是快些去青竹苑吧。师父让你学的什么移花接木的功法都在那里。”
青竹苑恰如其名,避开了别云堂的漫天花雨,幽篁群生,云遮雾绕。
奚道酬在路上与冯月珩说话时便觉心头异样,他见师姐步履匆匆往前,就轻撩开袖子,发现腕上一圈红痕若隐若现,忽然想起当初在不度阁中,薛见山给他下的那道蛊,黑雾就是这样环成圈侵入自己体内的。
这么一想,薛见山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他轻轻攥了攥手指,试着用当初薛见山教的传心之法,然而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纠结一番终于什么也没干。
反倒是走在前面的冯月珩怕他落下,遥遥一笑:“师弟?我走快了吗……不好意思啊。”
远在千里之外的薛见山,正准备进入尸山城第二道秘境,却忽然顿了顿脚步。
然而等了些工夫,什么也没发生。
“我养的什么小白眼狼……吭哧半天也不说话。一个月见不着人,倒是自个儿逍遥快活。”
薛见山来此并未告诉奚道酬,他本来那个雨夜不止是为送个伞回去,是想让他和自己一道来尸山城的。
不过又出于种种原因,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便自己过来了。
虽然自己法力大减几乎为零,但是好歹留了些,对付什么东西还是有些把握的。
尸山城内白骨森森,有些奇形怪状的树纹理错乱,血色混杂着墨黑的花树深深扎根于地底,不知是吸收了多少腐尸作肥料。
阴暗可怖之地的稠云与天空,即使窥窃外界垂落的夕阳,也只能透过殷红的暮色。
薛见山收敛了半分笑意,索然朝第二重秘境走去。
青竹苑。
冯玖瑶十分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站在一旁的冯钰却是有些心神不宁。
“舟车劳顿,大师兄也吃嘛……”
冯玖瑶递了个枣花糕给他,还特意蘸了蜂蜜:“三师兄最喜欢吃这个味道的了。”
冯钰若说本来有意接过,听完小师妹那句也吃不下了。
冯玖瑶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安慰:“哎呀……瞧我。那件事,真不是大师兄的错,换做我,我也会那么做的。”
“不,到底还是我把他扔在了尸山城……是我没用……我没用……”
冯钰仰起头,深呼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彼时二师姐和奚道酬刚踏进青竹苑门槛,冯月珩看冯钰闷头离开,喊了声“师兄”,没得理睬,反倒经过奚道酬身边时,鹅黄道袍的青年人抬头扫了他一眼。
奚道酬压下心头疑惑,跟着师姐走进青竹苑。
冯月珩一进去便直奔主题:“师父留给师弟的东西呢?”
“都在那里呢!”冯玖瑶终于不再专注于吃,找个帕子擦完手,殷勤地跑到一个精致的木匣前,双手小心翼翼奉上。
冯月珩温温地对奚道酬笑了笑:“师弟,这其实是你父亲当年用过的呢,他去了奚门山后,我师父就一直帮他留存至今,时而看看想念想念……是有灵性的东西。”
奚道酬盯着那雕花匣子许久,才伸手打开。
“听师父说,你父亲这方面天赋异凛,只用一支画眉笔,几点朱砂和胭脂就能易容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心中默念我们别云堂的功法,易容的效果便可维持七日之久。”
木匣中静静躺着一些眉笔,石黛,各种花粉,胭脂,大多是民间女子化妆所用,奚道酬不懂,他也不多言,正准备收起来,旁边冯月珩却皱了眉:“师父说里面还有本功法的……也是师叔当年的笔迹,怎么不见了?”
冯玖瑶也着急起来,难得正经道:“的确!没有心法,这移花接木必然是不会成功的……虽然我们都会一些,但修为不足,不敢妄然教别人的。”
冯月珩点头肯定,眉间一抹惭愧之色:“如果师弟有要事在身,我能帮你暂且换一副模样……如果不急,大可等师父云游回来。”
奚道酬斟酌片刻,他本来就是数月前收到别云堂的来信,才准备过来的,不过中途清明时过浣尘别苑,偶遇薛见山重生将他关了起来,这才拖到现在。
那他确实没什么要紧事,于是道:“麻烦师姐和师妹了,我便在此多待些时日,等候令师归来。”
冯玖瑶悄悄看了一眼她师姐,热情道:“太好了!又有人陪我们玩了。师姐,你快点给奚师兄准备间屋子吧!”
冯月珩被自家师妹推搡着到奚道酬旁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既然奚门山与别云堂关系相亲,我想,师弟就在青竹苑暂居,师父一定会赞同的。”
……
夜深花睡,偶有几只鸟雀在高树上啼鸣,惊动月色,暗云长游。
青竹苑里只有别云堂亲传弟子居住,其余弟子都在枕花门,而远方来客则是在分水居,奚道酬住的这间,则是他父亲冯远若从前住的。
可是他依然睡不着。
已是子时,奚道酬趁着月色斜入户,又翻开衣袖,指尖轻轻摩挲腕上一圈血色暗纹,这东西代表什么?难道是蛊毒发作的前兆?
还是薛见山碰见麻烦了……
他竟然更希望是前者。
话说,既然让人复活了,就没那么容易死了吧?
奚道酬竟然有点生气,明明那夜是薛见山故意惹他的。反倒他在闷浣尘别苑又等了几日,都不见薛见山找他,他就上了官道来别云堂了。
自己可能有点儿依赖他。奚道酬反省出这么一个坏病。
他默默叹口气,望了眼窗外的月亮,却忽然看见一个人影在前面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