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味道，是六月结束的高考，是可以自由支配长达三个月无所事事的暑假。也是回头看一眼，觉得一切都随着高中的结束烟消云散的过去。

桑叶吃着奥利奥麦旋风，日头有点大，她坐在麦当劳里面吹冷气。

高考已经结束了，她正在度过象征长大的一个假期。就比如她可以自己办信用卡了，而不管是去酒店还是网咖，不管买高铁票还是飞机票，不管是注册游戏还是支付软件，她都可以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

好像天大地大，她哪儿都能去了。

但她依然坐在位置上吃冰淇淋，低着头在搅拌奥利奥碎。

高考已经结束半个多月了，来自高考的余热正从毕业生身上散去，十八岁前的人生目标好似到这里已经告一段落，扑面而来的，都是新生活的生机。

对于已经结束的高中，她们似乎应该潇洒告别。那充满未知和美妙的大学，仿佛才是最值得前往的殿堂。

桑叶在这里等人，今天出成绩，她不想待在家里。

而她等的人，她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麦当劳的门被推开，她扭头看到了他，男孩也看见她了，迈开步子向她走了过来。

桑叶和他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有移开目光。

他自然熟稔地冲她笑，说：“桑叶，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是多久呢。

桑叶有点没办法回应他，于是低下头继续搅拌奥利奥碎。男孩没有当回事，拉开椅子坐在了桑叶的对面。

而谁能够这么自如地面对桑叶，这个男孩当然是单响。

她们好久没见了，桑叶不是没有挣扎着去联系他，这要损耗一个青春期女孩多大的自尊心，经历过的人都能想象。

因为太痛苦了，桑叶逐渐放弃去挽回他了。

爱和怨的反复，等到出成绩的这天，桑叶没有人能够分担迷惘，她还是联系了单响。

万幸，又或者是不幸，谁知道呢，桑叶只知道自己还是感谢他来了。

她有点摆烂，又或者强装无所谓地问他：“我给自己点了个麦旋风，你想吃什么。”

“你还没吃午饭吧，”单响低头看了眼腕表，他穿着巴宝莉的短袖，胸口装饰用的小口袋印着巴宝莉经典的标志，他看完时间接着说，“刚好我们一块吃午饭，都是同学，你应该也认识。”

桑叶抬起眼睛看他，这个男孩依然漂亮，即使不认识他身上复杂的品牌，也会在看到他的外表与气质的时候，明白他不同寻常的背景。

桑叶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出来？”

“嗯，今天出高考成绩对吧。”他平淡地回答。

“你知道？”桑叶歪着头，自嘲地笑了下，“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冷静啊。”

单响挑了下眉，不懂桑叶的意思，于是直白地回答：“我没有参加高考，不需要为出成绩紧张。”

“可是别人参加了啊。”桑叶阴阳怪气地说。

“哦，你是说你吗？”单响顿了下，不确定地问，“你很紧张？”

桑叶目光像一把刀一样甩过去，她皱着眉，冰冷地回：“即使你不为我紧张，乌冬林不也是今天出成绩？”

单响停顿了一下，神情没什么变化平静地回：“应该所有人都是今天吧。”

“那你还不去看看，就像之前站在她班里看她的成绩一样，”桑叶带着笑，“她肯定收到短信比我早很多，十二点发短信后她应该是第一个收到的吧。”

单响垂下眼睫，沉默几秒后，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出成绩了没，我们学校高考状元是谁？”他当着桑叶的面这么问。

桑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感觉血液都被抽走了，整个人一瞬间面无血色。而在她的心里，她也期待着那个名字。

单响听到对面的人回话，他先看了桑叶一眼，然后垂下眼睫，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他说：“好的，谢谢，我先挂了。”

挂掉电话后，他捏着手机仍低着头，但唇角还是笑着的。

似乎在平复情绪，再抬起头他就看到怔怔看着他的桑叶。他的眼睛里都带着笑，开口的时候眼睛弯得和睫毛一个弧度。

他说：“你说得没错，她就是第一个收到短信的人。”

好像烟花炸开在了桑叶眼前，又或者不是烟花，桑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的耳朵似乎失聪了，却能一直听见回音。她撑着脑袋在发呆，似乎是被这件事震惊到了。但其实是她的视野一直在旋转，实在是太晕眩，她只能撑住自己的脑袋才好一点。

可她的身子越来越软，她慢慢趴在了桌子上，就好像中暑了一样。

“桑叶，桑叶，你怎么了？”单响看见她这副模样，有点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桑叶的侧脸贴在桌子上，眼泪像两条小溪一样缓缓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泪水滑过她的鼻梁，最后全都落在了桌子上。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但这次，她不觉得丢脸了。

而在哭出来以后，她的晕眩停止了，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的鼻子因为哭泣堵塞，但她的声音却很响亮，一点没有惧意，她开口大声地说：“单响，和你认识的这段时间，我后悔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坐直了，眼泪还在往下掉，她甚至看不清单响的面容。

但她止不住自己的倾诉欲，她继续说：“我真的后悔了，我根本不应该认识你，为了你我放弃了学业，高三最重要的时间我的成绩一落千丈。而且。”

眼泪逐渐止住了，她颤抖的嘴唇张了张，能够看见单响的表情了。

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说：“我失去了乌冬林。”

单响活动了下脖子，低头解开了表带，脱下手表放在了桌上。

他打着旋抚摸表盘，说：“把这些都推到我身上，是不是不太公平？”

“本来就是你的错！”桑叶吼了回去。

单响笑了下，问：“我错在哪了。”

“是你一开始，和林曼一起骗我，你们骗我是生日聚会……”她又想起了那家米其林餐厅，又想起了自己多么真挚的回答了他爱是什么。

而此刻，涌上桑叶心头的，全是难堪。

她咬牙忍下这股情绪，才接着说：“不然我怎么可能认识你？”

“是的，可是第二天我们的确去了我的生日聚会，而之后我从国外回来带了礼物给你，你也收下了。”

单响将手表重新扣在手腕上，平淡地说：“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我没有强迫过你。”

“之后的玩乐，我不是没有问过会不会耽误你的学业，你说的什么，你不记得了吗？”单响没有放过桑叶，他逼着她回忆，“你说不会，你的成绩没有影响。”

“单响……”桑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你怎么能这样？我为什么那么说，你难道不明白为什么吗？”

“为什么，因为不想失去我吗。”单响平静地反问。

桑叶只会愣愣地看着他，这句话，她完全无法回答。

“所以不愿意失去我，让你做出了这些选择。现在你的后悔，是因为你既没有得到我，然后……”单响停顿了一下，说，“又失去了乌冬林，对吗？”

桑叶的天好像塌了。

世界似乎颠三倒四地落在她的身上，她被砸得失去了知觉。

眼泪早就不流了，心像直接被挖空了，她大口地喘着气，似乎连氧气都被夺走了。

有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个声音温和地在安慰她。

“桑叶，慢慢调整呼吸。”

她听着声音的指引平复呼吸，终于从肿胀的世界里离开了，她侧头想看看是谁帮助了她，男孩依旧美丽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还是单响。

可带给她痛苦的，也是单响。

她抓住他的衣领，没有顾忌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痛苦地皱着眉，眼泪一直往外流。

现在她能感受到周围的事物了，但她不在乎，她只觉得很痛苦，只想一直流眼泪。

她的确毋庸置疑地后悔了，但也的确如单响所说，如果她不是现在的一无所获，她会好很多。

可她心里明了，不管她如何痛苦，这个男孩也不会留下，对她，单响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

所以她更恨，也更怨自己了。

她到底为什么要选择这个男孩？

她被他所处的世界迷花了眼睛，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心，也抵御不了他一切优越条件带来的诱惑。

最后，也就是现在，她除了恨自己，除了哀怨，她什么都做不到。这种无力下，她只能向内压迫自己，仇视自己，于是痛苦外溢，全都成了没有意义的眼泪。

这次的哭泣，不为挽留任何人，也不为让人心疼，也不恨单响。

是完完全全的为自己而流。

青春期浪漫的河流里，她最后终于明白，她不可能抓住这条美人鱼。

而她失去的不只是从未拥有的美人鱼，也是她曾经拥有过的，与她共生的桑树林。

她难过的，还有听到乌冬林的确得到了状元之位后——让她想到她自己。她本可以拥有更好的成绩，去一所更好的学校，但现在，她都不想面对即将出现的结果。

所有人都有没被耽误未来，只有她沉迷于不可能属于她的奢侈中，被狠狠地丢弃了。

这让她怎么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