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刘丈泉出门去赶了高铁,被刘殊握在手里快四天的菜刀总算回到厨房,这几天他无时不在担心,会不会两人又发生什么冲突,就算不眠不休也得硬气些。
实在撑不住的他如愿以偿的睡去,眼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不知往后街坊邻居的嘴里会传出什么样的谈资来,多半离不开不孝子的称呼。
林琼特意给刘殊发来短信,示意初五开工,他们之间只停留在最基础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即使林琼不厌烦的邀请对方吃饭、品尝新品,但刘殊却越来越不愿意接触新鲜事物。
生活在被不断嚼碎回甘,当中舌头的刺挠最让人难以启齿,刘殊联想到市中心的发展,自己仿佛和社会脱轨,一节被落下的车厢。
昨夜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南方的白皑来去匆匆,过不了半个月就将回温。
咖啡店的门锁已然卸下,已经有店员提前到了。
冷浑犹换好了服务生的装束,暖气使他有了动力打扫卫生,刘殊一进门就是他和费尤昶闲聊的场面,这让刘殊一时间找不到北。
眼神不自觉在两人之间打转,神色里莫名多了些诉诸于口的感觉,像是充满阴险的算计。
“林姐在酒吧一会儿过来,你先去换衣服,马上要营业了。”冷浑犹看到没动作的刘殊,下意识出声提醒。
“知道了。”刘殊朝里间走去。
费尤昶被他的目光看的怔住,这股痞劲似曾相识,“你们真的只是同学朋友?”
冷浑犹语气里是不解:“不然呢?”
费尤昶再问:“想听我讲实话?”
“不想。”对方冷漠拒绝。
但少爷从来都是直接表达自己诉求的,就算面前的人有一百个不愿意,那也得照样听自己讲话。
“那我直说,他看我的眼神有种很直白的抗拒感,但瞥到你的时候没有,他之前有这样看你吗?”
冷浑犹手上的动作没有听,只是安静的回忆着,除了一开始那副欠揍的样子,就剩下那些故意挑逗自己的时刻。
“没有。”
无比正常的两个字,却让费尤昶忍不住蹙眉。
冷浑犹无缘无故放和的声音,很难让人不怀疑他跟刘殊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但主要他们还真就仅仅是朋友,没有任何人越界。
这家伙的脑袋里到底是什么?
隔壁清仓大甩卖过季短袖吗?
费尤昶摆了摆手,不打算继续聊下去,随便找了个顺眼的角落落座,“算了,不打扰你们打工,等你们下班再说。”
过完年开工的差不多都是这几天,快递该发货的发货,赶ppt策划的着急开会,每个人在店里停留的时间堪比刘殊百无聊赖刷新电脑网页的速度。
有时在他送餐的时候,也会故作不经意的偷瞄费尤昶的动静,对方很洋气的用平板刷网课,一只手不厌其烦的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显的那一小块空地都变得高雅。
少爷有时也会来前台点东西,毕竟一天不吃饭光学习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刘殊也会违反校规点个外卖垫垫肚子。
看着对方无时无刻的金贵,刘殊多次估量自己是否真的合适在冷浑犹身边,他有什么资格霸占冷浑犹内心朋友的位置,靠那两只可以当船帆用的黑眼圈吗。
更何况自己对他的感情不单纯。
贾碧园在刘殊刚上小学的就讲过:人一旦拥有爱后就不想面对苦难了,就像要死的人遇到爱后就有了求生欲。
刘殊想过附近的猫猫狗狗会闻到香味而来,但在打烊前能遇到高龄顾客,这还是首次。
老人面黄肌瘦,全身像是只有张皮被骨头支棱起来,手上难消的茧,就可以看出年轻时常常干苦力活。
刘殊很热情的露出笑脸,静待对方选择。
老人用雾蒙蒙的眼珠紧盯一圈眼前的菜单,许久后仓促的搓了搓手,犹豫不决的话问出口:“小伙子,你们这里哪个最便宜啊。”
说着从缝补的兜里抽出来三张十元的纸币,与整齐折叠成一团的一块,像是怕弄脏柜台,铺了层纸巾才敢放上去。
“不知道这些够不够。”老人拘谨的声线带着讨好的卑微。
刘殊不适合面对这样的情况,还是很官方的给出回答:“这一列都是本店最便宜的产品,旁边配有插图,您可以根据喜好选择。”
老人眯着眼睛朝刘殊所指的地方看去,仔细瞧了会又放弃了,“这里面,你觉得哪个最好喝。”
被问的人一时竟回答不上来,别说喝了,就算像筷子沾白酒一样他都没有尝过。
可一看到对面真挚到惊人的眼神,刘殊又狠不下心去欺骗。
“你稍等一下,可以先找个位置休息。”刘殊说,转头急忙到后厨找冷浑犹,对方正在收拾盘子。
刘殊在门口朝他使眼色,冷浑犹像是有心灵感应的一样侧目而视。
刘殊:“有事找你。”
冷浑犹:“有事求我吧。”
刘殊:“你欠抽?”
冷浑犹:“怎么了?”
刘殊:“有客人问我饮品里哪个好喝。”
冷浑犹:“一般都随便说,我也没喝过。”
刘殊:“你前几年白干了?”
冷浑犹:“不爱喝饮料。”
两人今天好似默契大发一起向前台看去,老人还没有找地方坐着,很固执的等着刘殊找他,像是下定决心喊了句:“没事没事,来杯最简单的就好。”
刘殊重新挂上了招牌笑容,这个点除了他已经没有别的前台,抓着冷浑犹的手腕给人扯进制作间,一点不拖泥带水。
冷浑犹眼不眨的盯着他,“想出什么解决方案了?”
“都做一遍。”刘殊扶额,这个答案像是很难以启齿。
“最后的晚餐吗?”冷浑犹紧接着补充:“你不用觉得尴尬,费尤昶会去陪他的。”
费什么?谁?
刘殊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冷浑犹说的是他那个朋友。
“最后的晚餐这个表述有些夸张。”刘殊纠正他。
“你真对于疾病一点都不了解吗?”冷浑犹莫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这么多愁善感,“绝症在这里几乎没有人打算治,没钱耗命,就图最后能快活点,你家住的那片地方我记得老人很多,你没见过?”
“那群人不像是会得绝症的样子,更何况不是我让他们得的,自作孽不可活。”刘殊提到这个后槽牙咬紧,但手头还在榨果汁。
冷浑犹没有再说,只是在心里估量这句话的分量。
“钱一般和林姐说从工资扣?”刘殊询问。
“嗯,平摊吧,你和我。”冷浑犹也在他身边开始拿杯子。
“你现在是大发慈悲了?”刘殊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对方。
“身为你朋友的自觉。”冷浑犹随便胡扯。
这一系列的动作并不繁琐,刘殊把自己那份装订完有些不放心去门口探了一眼,就看到真如冷浑犹所说,那个费什么的家伙和老人聊得火热,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在桌子上了。
“你朋友平时爱好是瞬移吗?”刘殊说着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冷浑犹。
对方被这一下搞得怔愣,随即接话:“你可以当他嘴碎。”
两人提袋子出去时把老人吓了一跳,迟迟不敢接过来,刘殊告诉他这并不是免费的,需要付给他们一张十元,剩下的是店铺做完没有卖出去的产品,就按不浪费的原则赠与给他。
老人红着眼拉着他的手,倾诉衷肠,他和老伴的时间都不长了,一直都想尝尝这些新鲜玩意,但总怕自己带的钱不够,外表会吓到别人,只好在晚上没人的时候出门。
刘殊被费尤昶看出了窘迫,他虽说做了积德的事,但实在受不了被拉着手哭,感觉下一秒鼻涕就要滴手上了。
对方及时的拍了拍老人的背,提出要送他一程到门口,把人给请了出去。
刘殊坐在椅子上揉太阳穴,这一通把人折磨的不轻。
他到最后还是没说,其实刘殊偷偷做了杯最贵的放到袋子里,两袋饮料已经把他这周的工资打骨折了。
看到费尤昶回来没忍住感叹了句:“效果惊人。”
费尤昶:“练出来的。”
刘殊:“餐厅门童?”
费尤昶:“陪父应酬。”
刘殊:“深藏不露。”
费尤昶:“多谢夸奖。”
冷浑犹:“关门走人。”
刘殊属于除了家门钥匙以外什么都能忘记带的倒霉蛋,手机在这里不是必需品,出门在外瞎逛的时候他只会吃柠檬糖,除非是饥饿,不然一般不会消费。
所以锁门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冷浑犹,费尤昶和他站在一旁路灯下等候。
“你和冷浑犹真是朋友?”又是这个问题,费尤昶是怎么做到问的不厌其烦的。
“很难看出来吗?”刘殊反将一军。
“不用对我这么有敌意,你不好奇我和他的关系吗?”费尤昶转移话题。
“别自恋。”刘殊不再看他。
“不能说是自恋,我挺喜欢你的,或者说冷浑犹身边的人里我唯独不认识你。”费尤昶说。
“你吃醋了?”刘殊头都没抬。
闻言,他的眼里扫过一丝崩裂,这句话成功把少爷噎到了,虽然他设想过对方可能会被激怒,但没想过被激怒的这么平静。
“我和他只是朋友,相互之间没有那种想法。”费尤昶解释道,“时间不早了,我跟你们不顺路,后会有期。”
不到一周,我们还会再见的。
冷浑犹在刘殊的左侧和他并排,对方的目光如炬一直定在费尤昶离开的那条路上,就算人影已经被雾气冲散开,但他就是想看透一些东西。
“先回吧,他不说假话。”冷浑犹看着刘殊心不在焉的模样,片刻间居然有点不爽。
“哑谜人。”刘殊转头朝小区走。
冷浑犹跟上他的步伐,“谜底很近。”
“那我换个方面问,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刘殊把目光放在冷浑犹的手上,是个很漂亮的红色礼盒,他在费尤昶的包里瞥见过一角。
“送你的礼物。”冷浑犹说。
“那不给我?”刘殊一时语塞,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快过去了,不送人打算揣兜里回家吗?
“没想好怎么开口。”冷浑犹觉得既然刘殊给了他生日礼物,他如果不回礼实在说不过去。
刘殊把手机揣回兜里,一副格外认真的表情看着冷浑犹,对方被搞得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眉眼间尽显乖顺,像条听话的大金毛犬。
“别笑,现在想好了吗?”刘殊烦躁的顺了顺头发。
“嗯。”虽然恢复了面上的冷静,可依旧余了些笑意,开口则是异常沙哑的口吻:“但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如果想要获得它,你愿意答应我的恳求吗?”
刘殊倒是来了兴致陪他演,“那得看礼物有多贵了。”
他不知道的是冷浑犹并没有打算演,他们之间本质上是有区别的,冷浑犹不能离开这里,长时间去到任何地方都是不安宁的。
可如果刘殊离开这里,他没有所谓牵挂在这里,那么就是刘殊的新生,一切归零,时间轴会有新的节点。
冷浑犹偏偏在跨年时袒露自己的心声,他打心底不想让刘殊离开,他害怕这个唯一能和自己共鸣的人会真的忘记所有,这也会是刘殊被迫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两者就像糖和烟一样,无法平衡,只能剔除。
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冷剑君的债再自己多背一会,这样冷浑犹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刘殊相处。
他们只可以做朋友,因为普通朋友是决裂后最好接受的关系。
“你会离开这里吗?”冷浑犹问。
也不知道这句话碰到了刘殊哪根神经,在瞬息里向后退了两步。
“不会。”
“如果你的愿望是让我离开,那么礼物我也不会想要了。”
可这不是按照意愿就可以完成的事情,远走高飞看似很远,实则就像暗自涌动的洋流。
“你别想再替我做决定了,我对于市中心那种地方不感兴趣,既然你打算把自己烂在这,那就先管好你自己吧。”
冷浑犹现在特别想抽一根,比以前的任何时刻都想,那种感觉简直要冲爆心脏,“为什么不想离开?”
“没有理由,不是所有事都有原因的,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撒谎。”
“你看出来了,我难道该夸你吗?”
“你能不能多依赖我一点。”冷浑犹对于这个原本问题的答案不抱希望,紊乱的思绪乱飞,仿佛要把他一起刮走。
“你想要什么样的依赖,同学?朋友?恋人?还是餐厅里上菜的服务生。”
“很着急跟我撇弃关系吗?”刘殊不咸不淡的语调洋溢开,听的冷浑犹眼神阴鸷几分。
“现在来看,我们可能三段关系都维持不了了。”
冷浑犹一直没有回应,他或许也觉得自己没有立场,他们没有承认过对方的定位,因为身边的人说他们是朋友,他也就服从了这个设定。
这是刘殊想要的吗,冷浑犹因为疏离情感从不会过问,在伤心的时候有地方发泄,在有危险的时候捞对方一把,一个后盾的自觉修养恪守不渝的封存在他的内心,不可逾越。
一直以来囫囵的拉磨撕扯,错上添花。
在一开始看到刘殊背上劣迹的时候,冷浑犹就应该意识到对方不需要自己的保护,那些他能看见的痛苦只会是九牛一毛。
“你维持的很累吗?”
“嗯,回归正常吧,我们还会是同学和同事,交往可能少了点而已。”
“是因为我说错了吗?”
“没有,你不止说错了也同样做错了,本来可以做个很好的倾听者,但偏偏想要插手我的事,还打算拿礼物来半要挟我。”
刘殊像是想到什么有些无奈,语气放软了点。
“一个人太极端是会出事的。”
不是所有人都想和你做朋友的,太容易肆无忌惮了。
冷浑犹到家前神智还有些怅然若失,一句话惹得两个人不欢而散,这种战绩估计全西区他独一份。
盒子里静谧躺着一只玩偶,是他拿论坛里刘殊照片定制的,被塞满棉花的小人嘴巴被打上一个叉,还是当初刘殊嘴里的话收不住,冷浑犹特意选的一个设计。
定制前他同样设计过很多版,可动手能力不尽人意,那些废了钱的布料几乎都被打水漂,余下来的被乐正容卓拿去缝窗帘,说是娅不小心用剪刀剪坏了。
刘殊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想要预约体检的感受达到顶峰,他是喜欢冷浑犹的吧……应该是喜欢的,不然为什么要在孤独水母里面加自己的血呢。
冷浑犹仗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喜欢,对于刘殊的选择评判,这让他不能接受,如果冷浑犹能把自己的血吸干就好了,这样刘殊就不会也不能走了。
口口声声说极端的是他,到头来斥责的是自己,回旋镖的命中率真的可以是百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