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休息时间过得很快,雁惊寒不舍地放下孩子,他从包里翻出一颗水果糖递给小朋友,抬手轻抚发顶,送孩子去找家长。
“这场戏是你和邓世峤初见,你对邓世峤很满意,但他是被逼无奈娶你。”梁郁安正给徐谦鎏讲戏,“未婚妻是传统的大家闺秀,神态戏要认真对待,会有面部特写。”
“好,没问题。”足蹬花盆底,许喆扶着徐谦鎏维持平衡,“戏服太厚感觉妆都花了。”
“妆没花,咱还是美美的。”许喆扶她回座,他去道具组借来一柄团扇,微风拂面,“雁老师在哄孩子,典型男妈妈啊。”
“他从前在片场跟小演员都处得不错,退圈的十年里听说是去结婚生子了。”徐谦鎏望向远处抱孩子的身影,“他虽然是男人,可是我怎么觉得是他生孩子。不是说生完孩子会身材走样吗,阿雁的腰比我还细,羡慕死了。”
“结过婚的Omega不可能进娱乐圈。凭雁老师的外在条件,他的Alpha宁愿违背新法也会把人囚.禁起来与外界隔绝。”许喆说,“雁老师应该是beta,他之所以会带孩子可能是因为太太平时工作忙,他是自由职业比较清闲有时间照看孩子。”
“我下手太晚了,这么好的家庭主夫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母胎单身近三十五年,徐谦鎏连恋爱也没谈过。她既不喜欢精致利己的Alpha,也瞧不上平庸无趣的beta。她不惜扯谎以同.性.恋为由来推脱父母安排的相亲,甚至圈中绯闻也多为百合恋,成熟妩媚的御姐人设让她成为“姬圈天菜”。
“小雁,”梁郁安朝雁惊寒喊话,“第四场戏准备开拍了!”
“马上就来!”雁惊寒将孩子还给家长,转身跑回邓府门外的摄像机前。他重新整理妆发,处理好衣领袖口等细节,“我准备好了。”
第四场戏的重点在于接风宴上邓世峤与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初次相见,双方心理的变化须通过神态和微动作表现给观众,这场戏极大地考验了演员的演技水平与对剧本的理解能力。
“人在外边待了不过几年,竟把祖宗礼法忘得一干二净!”邓父须发皆白束成长辫留在背后,他厉声斥责邓世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见父母不拜,私自断发,何以全孝道?你枉为人子!”
“峤儿七岁留法,这些年学得尽是西洋礼节,老爷莫要怪罪孩子不懂礼数。洋人不知孝道,峤儿耳濡目染自然剪发从众,老爷若是要怪罪便怪当年执意要把孩子送去留洋的公爹吧。”邓母吩咐下人带邓世峤回房更衣,“这身打扮委实丑陋,快去换了吧。今夜你未婚妻要来赴宴,别让她笑话了。”
邓家父子间并无久别重逢的感慨与亲切,取而代之的是邓父对儿子无礼行为的不满和邓母对奇异装束的鄙夷。邓氏作为百年世家,祖辈历代在朝为官,儒学乃传家之法。家中姊妹遵循孔孟之道,不曾正式上过学,整日忙于女红勤修四艺。若不是大总统下令废除“缠.足”,这项陋习将祸害他的所有姊妹。邓母走路须婢女搀扶,站不稳又走不快,但这三寸金.莲却是她身为女性的荣耀。一生为臣的邓父即便是民.国成立也依然在紫禁城为官,他虽满腔赤忱忠于前朝年幼的新帝,却不忠于动荡的国家不忠于活在苦难的人民。邓父作为臣子,他忠心耿耿无愧君王;但作为百姓的青天,他视黎民如蝼蚁,妄图复.辟前朝恢复君主专.制。
士大夫之族当为天地良心,为生民立命。
一行人簇拥着邓世峤回房,青竹屏风后白雾袅袅升起,侍童替他宽衣解带,婢女为他试过水温,“奴才伺候大少爷沐浴。”
摄影师将镜头切换近景,衬衫勉强遮挡臀部,纤细笔直的双腿裸露在外,肤如白瓷釉隐约泛着浅粉光泽,裴谙盯住他的足踝,呼吸一滞。那处尚不足自己手腕粗,仿佛轻轻一折就断了,如若是床.笫之上雁惊寒想逃开,他只需稍用点力往回一拽,对方便再也逃不掉。思及此处,裴谙头一回离开拍摄现场躲到廊上吹风清醒,方才肖想雁惊寒的负罪感压在心头,他自觉不该如此又不得不面对内心欲望。
“大少爷当真是天赐的风流啊!”
碧色马褂罩在月白长衫外,滚金衣摆掩足,白底皂靴及膝。邓世峤绕过屏风来到榻前,房中陈设依旧未变,还是他走时的模样。
“少爷,”门外小厮通传,“夫人传您下楼见何小姐。”
“来了。”起身时重心不稳,邓世峤踉跄几步险些跌倒。长廊尽头是邓母与一名妙龄女子,藕色袄衫天蓝襦裙,云鬓花颜窈窕之姿。她瞧见邓世峤,远远地瞥了眼,忽地低首双颊绯红。
何姝易见过未婚夫的画像,本无半点心悦之意,直到她见了真人。儒雅温润贵公子,手执折扇款款来。长眉入鬓眼含情,朱唇未启笑先闻。
错弹心曲,珠落声乱。
“来,见过你姝易妹妹。”
邓世峤未行躬身礼改行拱手礼:“何妹妹好。”
“这位是你世峤哥哥,刚从法国回来。”邓母为何姝易介绍儿子,“如何?”
“世峤哥哥安好。”香帕拂扫鬓边,何姝易屈膝微蹲行礼,花盆底令她难以站稳,跌坐在地。
邓世峤出于礼节伸手扶她,两手交叠的温度烫了冰凉脸颊。四目相对,她暗送秋波渡情意,邓世峤扶起人,似乎未发现她的爱意。
“走吧,我们见你父亲去。”邓母走在前边,两个年轻人跟在后边。
“妹妹可曾读过书?”邓世峤对未婚妻的印象来自父母寄来的书信,他们道何姝易是名门闺秀,汉人女子缠足以无才便是德为傲。他既瞧不上文盲,也同情深受封建思想荼毒的女性。
“《女诫》、《内训》还有些闲书,”何姝易说,“女子不应懂太多,男人不喜欢女人比自己聪明。”
邓世峤问:“你放足了吗?”
何姝易答:“从未绑过,放什么?”
“你觉得我如何?”邓世峤头一回正眼瞧她,这个未婚妻不同于他所想的那般愚昧无趣,“我可讨你欢喜?”
“邓公子人如其名玉树临风,谁家小姐见了都会心生欢喜。”何姝易走得慢,鞋面上的绒花闪珠光,“我知哥哥是被逼娶我心里不快,我们同是被逼迫。我原是想不过嫁个人一辈子就好了,但遇见你我就改主意了,我非你不嫁。”
闻言,邓世峤说:“妹妹此言糊涂,你怎知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现在不了解你,以后可以慢慢了解啊。”
邓家人围坐圆桌前,同父异母的兄弟从外头回来,脸颊的红唇印子擦不干净,衣上沾了浓重的酒气,明眼人一瞧便知他是从烟花巷柳跑回家。
“大哥好福气啊,未来嫂子这么俊俏。”邓裕安打趣道,“何家大小姐果然与寻常姑娘不同,瑶池仙人下凡尘。”
“兄弟谬赞了,我不过一介俗人比不上世峤哥哥。”竹筷夹起一片杏鲍菇送入瓷碗中,何姝易说,“世峤哥哥尝一尝,这道菜在法国吃得到吗?”
“法国有菇无美人。”邓世峤道,“菇片嫩滑,齿颊留香。”
“世峤哥与姝易倒是般配,”邓文鸢与何姝易同龄,“你们打算何时成婚?”
“我认为男子应当先立业后成家,”邓世峤说,“婚事不急吧。”
“尚未成家,何以立业?”邓父道,“你当真是被洋人蛊惑了!”
“峤儿年纪尚轻,成家便能稳重了。”邓母维护儿子,“我们为二人择日完婚。”
“多谢母亲大人成全。”何姝易改口喊人。
“OK!”梁郁安说,“主演下戏,配角出场。”
“我扶阿姐吧。”雁惊寒抬臂,徐谦鎏自然地扶上小臂,“这身打扮小家碧玉,还是艳丽的色彩更适合你。”
“清纯初恋嘛,你喜欢贤妻良母型的少妇吗?”
“喜欢啊,你能让我成熟稳重不轻狂。”
这个对话场面似曾相识,雁惊寒回想起自己见鹤家父母的时候,鹤母也讲过类似的话。
“泱尘这孩子性子急又野得很,二十多岁了连个初恋都没谈就结婚了。妈知道你是好孩子,泱尘选择你,我们一家都爱你。等你日后生了孩子,他有了自己的小家就会变得成熟稳重成为真正的男人,平日里要拜托你多照顾他了。”
分明自己还小他两岁,反倒需要照顾对方,心好累。
英国今日难得放晴,雨后草场湿润,一行人策马奔腾。鹤泱尘未穿上衣,小麦色皮肤沐浴阳光,后背肌肉线条流畅。他单手持缰绳,枣红色骏马越过栅栏遥遥领先于众人,最终冲过终点一骑绝尘。
今日森延公司全体员工休假,董事长带他们到自家庄园度假。男士们刚结束赛马,花园里的女士正准备派对甜品。刚入职的小姑娘瞧见鹤泱尘走进庭院,目光挪不开似的都盯着他,个个心花怒放。
“我们老板是现实版的霸道总裁诶,身价百亿八块腹肌,剑眉星目熊腰虎背,雄性荷尔蒙爆棚!我想当小说女主,我想跟他谈一段破镜重圆的虐恋然后他追妻火葬场。”
“三十多岁的男人如果是单身,那总有不被选的理由。鹤董条件太优越,身边诱惑多少你想过没有?你能保证自己降得住他吗?”
“鹤董身材真的顶啊,听前辈们说他有两米高,身材还是按黄金比例长的。腿特长,站起来跟座山一样,担忧夫人的夜生活质量,鹤董一.晚.七.次吧,三天下不来床。”
“没准是大树挂辣椒呢,三十多岁还没伴儿,估计那方面真不行。一辈子的事儿,谁愿意委屈啊。”
庭院与花园相距不远,她们的谈话悉数被鹤泱尘听去,他对热潮新词不甚了解,思索良久也猜不出“大树挂辣椒”有何深意。
裴茗海举杯过来敬酒,他真诚发问:“大树挂辣椒和我有关系吗?”
“凭鹤哥五年抱俩娃,回国第一天全陪嫂子的能力……”视线下移瞟了眼对方裆.部,裴茗海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别人最多二两肉,你至少三两。自信点,来个老三证明实力。”
裴茗海搂着新女友去赏花,鹤泱尘会过意来,他后悔给员工放假了。一天天不认真工作净瞎操心老板的私生活。
“鹤董望过来啦,他是不是看上我了?!”
“别犯花痴了,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