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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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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背后的白衣少年此刻嘤咛出声,顺声瞧去,白袍的衣襟染了些许血渍,早已干涸。少年额前散落了几缕零碎的乌发将珍瓷般的脸庞衬托得更为惨白病态。

“阿绪,哪里不舒服?”深衣少年连忙侧首,担忧地问道。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这猎猎北风。

慕容兰蹙着眉,暗忖若再拖延下去,只怕小郎君是真没救了,遂开口提议:“在下慕容兰,正要赶往般若寺,公子若放心不妨同行。”

闻言,少年紧琐的眉似乎微微舒展:“我叫裴雍,若能同行一路照应再好不过了!”

林朔上前正欲帮助裴雍将那白衣少年扶上马背,倏然瞥见那张苍白羸弱的脸,眼皮不可遏制地重重跳了几下,连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僵住,这张脸……

“林公子,怎么了?”裴雍回头,不解地看着他愕然的模样。

“哦,没什么。”林朔恰到好处地收敛了眼神,把缰绳递到裴雍手里,又低声嘱咐了几句。

几人快马加鞭,连夜朝栖梧山疾驰而去。

凛冬寒夜,一枕北风,般若寺深掩在苍青群山,皑皑白雪中。

慕容兰吩咐林朔领着裴雍先面见净思,而自己并未做过多停留折回了远岫小筑。

几人脚步匆匆,绕过连廊,来到寺庙后院,小沙弥净思一手持灯,一手轻推门扉,“师傅,二位施主已带到。”正端坐蒲团上闭目打坐的智仙闻声睁眼,打量了少年一番才起身,将那枚环佩执于掌中轻抚,问道:“这环佩……是你的?”

“环佩乃家父珍视之物。”暗衣少年从怀里取出信笺亲手交付,又沉声道:“在下裴雍,家父裴昂。此信乃家父亲笔,请大师收容我二人。”语罢正要屈膝,智仙抬住他的手臂,“先将这位公子安置榻上,我看他的情况有些不好。”裴雍点头,将白衣少年轻柔放置软榻中,又连忙取了暖被裹住身子。

光亮之中,少年的脸庞才落入几人眼中,虽是满脸病色,却也难掩昳丽姿容。

“你方才说,裴昂是你父亲?”

暗衣少年颔首道:“是。家父在临行前再三叮嘱,要我二人前往宁州般若寺,寻求智仙大师帮助,还请大师慈悲援手救救舍弟,裴雍甘愿为大师驱使!”

智仙瞧着眼前这约莫十七的少年,眉宇间隐隐绕着愁容,皮肤被寒风吹得皴裂,唇色泛白,面上略带倦意,想必是一路跋涉,风尘加身的缘故。这少年看上去爽朗清举,与故人模样并无一分肖似,他心中喟然长叹,一别经年早已物是人非,诸多情形自己又从何知晓。

“大师?”裴雍抬头望向眼前的人。这位智仙法师虽处佛寺,却与寻常僧侣不相同,一袭月白僧衣将他衬得素雅如鹤,身形清癯,眉目低敛仿若陷入了无尽沉思。

“师傅?”一旁的小沙弥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也上前轻声唤道。

智仙掌心仍然握着那枚环佩,颀长匀称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众人只听闻他低叹一声,无可奈何摇头,道:“你既是他的孩儿,我自会尽心。”

裴雍见他面有惆怅,不明所以,开口只道:“晚辈在此叩谢大师!”

智仙吩咐小沙弥先去熬制驱寒汤药,又自顾踱步来到榻前,搭在少年手腕上,问道:“他如此昏迷,有几日了?”

“已有四五日了。我们从梁国逃亡北上,路途之中遭遇了数次暗杀,阿绪本就体弱,严冬里又受了寒,路途上缺医少药,是而……”

“从脉象上看,恐怕并非仅仅如此。”

“大师的意思是?”

智仙凝视眼前苍白少年,惋惜叹道:“他体内有慢性毒素正在扩散,引得全身脉息沉伏,肝气凝滞,肺气太虚,且所中之毒奇绝。”

“中毒?”裴雍惊诧,“莫非是武器上淬了毒药?”

“他的伤处在哪里?”

裴雍连忙上前替少年揭开前胸处白纱缠绕的伤口,已经快要结痂,一道细长暗红的伤痕在那莹白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智仙垂眼细细查看后,摇头道:“从伤口形状的颜色、愈合程度来看,只是普通剑伤,并未淬毒。”

“可这一路上我二人同饮同住,除此剑伤外并未有其他。”裴雍边说边替床榻上的少年理好衣物,“大师,他的毒,如何解?”

智仙叹息一声,起身来到烛光前静静瞧着那信笺,信中内容已了然于心。他拈起信纸一角,置于火舌上,火光瞳瞳映照出他那张瞧不出悲喜的脸。

“无解。”智仙冷声开口,“靠汤药缓减毒素扩散罢了。”

“师傅,汤药备好了。”小沙弥在外轻轻敲门。

“把汤药也给这位小公子服下吧。”智仙吩咐道,“我先去替他配药,风寒未愈前,你二人暂且住在后院禅房,也方便我随时看顾。”

“是,多谢大师!”裴雍俯身道谢。

“裴施主,我叫净思。如有任何需要请吩咐,我就住在对面第二间禅室。”

“如此,多谢了。”

屋内又静下来,裴雍来到塌前,掌心覆上少年的前额,依稀有些发烫。他取来汤药,搁置了些时候正好温热:“阿绪,张嘴把药喝了,来……”

少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捏住少年瘦弱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双唇,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喂下去。只可惜这大半碗汤药顺着下颌流淌,染污了月白外袍的领衽。裴雍轻声叹息,从盆中浸润了帕子替他擦拭着脸颊,脖子,双手——那清隽瘦长的手,原是应执笔丹青,拈花置棋。

如今,可见那关节处布满了青紫色斑痕,甚至有几处细腻皮肤不堪凛寒,破皮裂开,若留心瞧,皎白的皮肤上隐隐映着淡褚色疤痕。

裴雍的眼中流转过一丝痛惜。

一夜飞絮,碧瓦凝霜。

“裴施主,师傅命我送药过来了。”门外响起净思的声音。

裴雍从浅眠中陡然惊醒,昨夜守在少年塌前,竟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他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起身开门,一股萧瑟寒风从四面卷来,屋内星星炭火被风吹得哔哔啵啵作响。净思手中提着药包又带了几个瓷瓶置于桌上,说道:“这药是治公子的风寒,煎煮服下即可。至于瓶子里的药,可敷在伤处。师傅说寺中不比外面,东西总是短缺的,不过,他正翻阅古籍医典,尽力寻找破毒之法,裴施主勿忧。”

“家父嘱托,影从不敢辜负。大师与家父既是知交,定会尽心,请净思师傅替我向大师转达谢意。”裴雍微微颔首。

裴雍用小炉煎好治风寒的汤药,屋内被药香浸润。经昨夜退凉,少年滚烫的温度也逐渐降下,远远往榻上瞧去,唯有那轻如蝉翼的呼吸,昭示着微薄的生命气息。

栖梧后山,远岫小筑内。

寒雪初霁,可廊檐地砖依旧积满厚厚霜雪,不曾化开。

一袭星郎身影穿梭于翠竹林间,剑刃划破凛凛长空,恍惚间竹叶如碎雨飘零洒落。只见那星郎身影执剑挥出,银白剑光闪烁,无数剑影在空中留下一串残辉。

“公子,问到了!”林朔立在廊下沉声禀报。

慕容兰收了利刃,折回廊前,负手而立,气息并未紊乱。

“是何人?”

“大师只说是故人之子,梁国而来。”

“果真是从梁国而来。”慕容兰侧身,挑眉问:“可打听到那白衣少年的姓甚名谁?”

“江绪。”

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江、绪……”

中原大地四分五裂,各地大小政权割据,混战厮杀不断,恰逢政权崩坏溃乱之际,北面胡族乘虚踏入,纷纷建立起自己的政权。只是,这些政权遽兴旋灭,起伏更迭,最终鲜卑宇文氏落主中原,建立了北周王朝。至此,中原境内三国鼎立,北周、北齐、南梁、而如今三国之中又以北周国力强盛为尊。

梁国与北周毗邻,互设边境贸市,两国之间并无大战争,一直以来维系着表面和睦。

林朔继续说道,“只是,那位江公子身中奇毒,大师亦不得解。”

“是何缘故?”慕容兰一手执剑,缓缓转身,眸光与之对视。

“听闻江公子身中之毒是从岭南传出。”

“岭南一带隶属梁国,这么说,那小郎君身上的毒并非是在逃亡途中遭人暗害。”慕容兰思忖着,裴雍和智仙都不愿道出那少年的真实身份,而他们这一路又有梁国死士追杀,由此推测,两人身份并不简单。

但梁国人为何会与远在宁州的智仙有瓜葛?

“公子,还要再打探吗?”林朔试探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慕容兰将剑刃缓缓收回鞘中,此剑外身通体莹白仿若玉石,剑柄上雕镂玉兰花纹,浑身透出清冷雅致之感,好像并非取人性命于无形的兵器而是陈列供人观赏的珍品。

“既是大师故交,我们再查下去便是失礼了。”

“是!”林朔颔首领命,迟疑了片刻,还是顿住脚步,问,“公子一向不愿沾染他人是非,那夜在客栈莫非是因这位江绪公子才出手相助?”

慕容兰不曾料到林朔会如此问,怔愣了须臾,记忆瞬间被拉回。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在开门刹那,毫无准备情形下任由那张脸径直闯入自己眼底,而恰在那一刻无数莫名情愫喷涌而出难以自持。恍惚间,两张肖似的脸庞不断交织重叠,可他又无比清醒,却仍甘愿为此清醒地沉沦。想想上苍有时的确荒唐得可笑,早已失去的一切无论如何弥补,因缘际会,终归是失去。

“不过是看着可怜罢了。”慕容兰神色恹恹的,语气也有些无力。

林朔悄然看了他一眼,暗想到,这世上可怜之人如此多,却不见他感慨伤怀,偏独独是这位叫江绪的少年郎例外。不过,林朔终究也不忍再刨根问底下去,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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