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沭猛烈挣扎起来,浑身冒出一阵一阵的白烟。白烟越来越浓,最后竟汇聚成白色的火焰,将天心沭彻底淹没。
为了挣脱枷锁,天心沭不惜引燃了全身的法力。随着一声轰响,天心沭猛地从墙上拔了下来,茅屋随之坍塌。
苍名回头看着那座废墟,虚弱地说:“我答应要帮她看房子的。”
未辞又狠狠地拉了她一把:“走。”他仍然紧紧抓着苍名,手指都深陷于她手臂的肉里。
他身上散发出的冷酷恐怖之意,让周围气压骤降,苍名甚至隐约感觉到害怕胆怯。她发现自己之前从未细想过冥界妖王的含义,从未领略过冥界妖王的真谛。
天心沭从一堆破烂里爬起来,因为刚刚爆了法力而元气大伤,但已恢复邪气十足的本色,破口大骂起来:“贼厮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总对我纠缠不清?”
苍名硬是像拔河一样拉住了未辞,转身对天心沭反唇相讥:“你怎么还有脸问我们?我还要问你是谁!”
“你是被哪个观撵出来的道士,傍了个野路子的大妖,就想捉我不成?”天心沭怪笑一声,又冲着未辞喊,“不管你什么来头,别忘了自己是个妖,将来道士成了仙,你还跟她好不成?”
苍名断喝一声:“闭嘴。”未辞却微妙地沉默了,周身的气焰慢慢冷却下去。
天心沭扶着断墙站起来,破罐破摔,放声大喊:“癫公癫婆,破锅配烂盖,公狗配野妇,狐狸配蠢兔——”
苍名果断插话:“十七烟的诅咒,是你设的。”
天心沭一愣:“什么意思?”
苍名带着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神秘地冷笑着:“你在十七烟布设诅咒,给逢焉城带去瘟疫和洪水。”她紧盯着天心沭那双雪白的眼睛,却诈不出任何线索。
天心沭仍然皱着眉头:“什么意思?”
苍名了然于胸地说:“喔,这么说,那是令尊布置的诅咒。”
天心沭似乎对这位拿不出手的父亲感到十分羞耻:“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上次在黑山洞,你亲口说过未央冠在你的地窖里,”苍名冷笑道,“天心沭阁下,我们不妨明说,历来争夺珠冠的都非善类,更何况你又屡次驱策绣花鞋……”
天心沭那张的平滑的雕塑的脸突然皱起一层层皱纹,看起来鬼魅瘆人:“我争了珠冠,就是恶人了?天下所有的坏事就都是我干的了?”
苍名顿了一下,执着地说:“你说珠冠被偷走了,但江湖上毫无动静,谁知道珠冠是不是真被偷了?说不定你是贼喊捉贼。”
天心沭大怒:“闭嘴!我乃一方之王,岂能跟你这下贱道士说谎?你哪知眼睛看见我杀过人?”
苍名怒极反笑:“上次要不是我出手,你的绣花鞋早就在我眼皮底下把人杀死了。”
天心沭烦躁地说:“闭嘴,你到底在唠叨什么鬼话,我根本听不懂。”
苍名长叹一声,遗憾地说道:“天心沭阁下,我本以为你性情直率,敢作敢当,不会说谎。”
天心沭一只手放在雪树的树干上,二者质地相似,泛着一片如同星海的白光。她看着李弦真消失的方向,悲哀地说:“你这个杂碎,我告诉你吧,我七岁时骗了别人的蜜饯吃,师姐狠狠教训了我,我这一生都没再说过一句谎话。”说到最后,她神情惨淡,不想再说。
未辞有些不耐烦地说:“将军,该走了,我有重要的事对你说。”
天心沭贴地滑行而来,猛地挡住他们的去路:“那对陶人呢?”
未辞两手空空。天心沭的嗓子顿时哑了:“你把它们变到哪去了?你竟然打破森林的结界——”
苍名说:“他不是一直在打破吗,你怎么才发现?”
天心沭气急败坏地甩开两条袖子,像一只振翅的雪鸟,整个森林的雪都从地上腾起,仿佛时光倒流,落向地面的大雪突然逆行而上。雪花聚集成一架巨大的骷髅,惹得苍名更加笃定地大喊一声:“还说不是你!哦对了,我刚才忘了说,逢焉城的瓜果里都是你的骷髅图腾……”
骷髅猛地向她冲来,但这次苍名左拳右掌,几下就把它挥散成一地雪粉。天心沭后劲不足,站在原地大口喘气,肩膀上下起伏。
这几招拳脚功夫在未辞看来不过是缺乏法力的小打小闹,他根本懒得看天心沭,只是抿着嘴唇,拉得苍名脚不点地,向弦真屿之外大步走去。
苍名积攒多时的憋闷终于爆发了:“我还没有查清十七烟的诅咒,你大概不在意,但我可是要靠这个积累功德的好不好……”
未辞的流星大步一下停住了。他垂下头说道:“是,将军,我不过是个妖。”
苍名摆摆手,凑到他耳边说:“我准备跟踪她,顺着她找到老鬼莲,两个一网打尽。你要是不大感兴趣,就不用跟着了。”
未辞说:“将军,你还是执着于证道成神吗。我从前劝你的话……”
“中野飞鸥妖王。”苍名心头的怒火又开始上涌,“成神是我的执念。”
未辞低声说:“让你放弃成神,是我的执念。”
苍名一愣,突然笑了一下:“难道,你是怕我成了神,就跟你分道扬镳了?”
未辞默不作声。苍名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开导道:“放心吧,我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成了神,我也要每天来找你。再说成神很难的,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成……”
未辞说:“但……不止是因为这个,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说。”他几乎是恳求地看着苍名。把冥界之王逼迫到这个份上,苍名觉得十分不妥:“好了,以后我抓鬼会量力而行,你也不要再靠着发冠来追踪我啦。”
轻微的踏雪声由远及近,天心沭幽幽地跟在他们后面走来,停在几丈开外的地方不动了。
苍名突然对未辞竖起大拇指,钦佩不已:“原来你藏起陶人,是为了引她跟着我们,妙,实在是妙!”
未辞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什么也没说。两人肩并肩缓缓向林外走去,天心沭始终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几丈的距离,因法力骤减而怨恨忌惮不已。
苍名一边频频回头盯着天心沭,一边低声问道:“出去的路,你找得到吗?这路线也被施了法术,要按照古琴的琴谱来走……”
未辞恩了一声,带领苍名沿长长短短的路线迂回行进。走到一点,便即停住,如同在琴弦上落指拨弦,而后复又转头走上旁边一条平行的路线去往下一点,恰似在另一根弦上或挑或勾。
苍名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什么琴谱?”
他答道:“这个么,是《流风回雪》。”
“还有这样的曲子?真是好名字。”苍名惊奇地说,“当年忘仙派编排了那么多支新舞,却从没听过这首曲子,想来和着它舞剑一定十分恰当。”
未辞的嘴角泛起秘而不宣的笑意。他看向别处,掩盖着得意又好笑的神色:“是啊,一定十分恰当。”
苍名又问:“你是怎么知道就是这首曲子的?”
未辞说:“将军,你听。这密林中的风声自有一派琴韵,节奏铿锵而回声悠长,我猜只需按照此乐声走出琴谱的路线,就能随意进出密林。”
苍名再次回头远眺一眼天心沭,不忘对未辞称颂赞扬:“原来你还会弹奏古琴,世上有什么是冥界第一妖王不会的吗?”
未辞微笑着说:“有啊,靠抓鬼绝技打出了鬼克星的招牌,就是我不大会的。”
“……”
雪树逐渐疏朗,冰霜变得稀薄,冥界的湖绿色天光从冰雪枝条间透过。密林的边界到了。
苍名与未辞对视一眼,接过冰刃宝剑,重新将它悬挂在腰间。无需多言,未辞挥挥手就在纠葛的雪树枝条上劈开缺口。周围那些没挨打的树枝也颤颤巍巍地向两边躲开,天心沭在后面骂道:“没用的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跳出森林,重见天日的一瞬间,苍名感受到滔滔法力重回体内,顺经脉在周身游走不息,激动得差点像见到过世的祖宗,甚至比跟希声无律和解的那天还要高兴。
天心沭恍恍惚惚地从雪树中走了出来,似乎别无他法,不知何去何从,只能一直跟着这两个人。她刚开口说了一句:“把两个陶人还来——”
便只见蓝影乍起,苍名双手举着一个油光水滑的红釉坛子从高处跳下,大喝一声:“收!”
如同一阵暴风雪涌入坛中,一方之王,雪雕天心沭,竟在自己的树林边被收进坛子,坛口盖紧盖子,用符纸封口。
苍名用袖口抹了一把额边的碎发,长舒一口气:“这是希声画的符纸,不会失效的。”
未辞举起一双修长的大手轻轻拍了几下,挑起一边唇角:“将军好身手,还随身带着酱缸呢。”
苍名纠正道:“这个,叫坛子,是道士捉鬼常用的玩意。你看,还有葫芦,木盒……都可以装鬼的。”她撩起腰带上缀角的一串装饰,都是些小巧精致的葫芦、木盒、坛子,用时可随意变大变小。
未辞垂下眼睛深深一笑,随即问道:“接下来预备如何?”
苍名将坛子的实相化去,牢牢收在身边,一拉未辞的手臂:“老鬼莲一定不在十七烟。咱们回客栈去,让无律散布天心沭被捕的传言,等老鬼莲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