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青谷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夏存身上。

他敏感地察觉到她好像突然碎了，没有任何征兆。

犹如一团巨大的光团升空，嘭的一声碎裂成绚烂的烟花，依然美得让人心惊，可是刹那过后只剩烟雾和沉寂。

环绕在她面前的烟雾缓缓把她包裹成一个茧，她笑了，天生的卧蚕带出笑意，眨眼间轻轻拂开一个窗口，“你说得对。”

她只是暂时没找到而已，可上天偏爱她，让她重回17岁，她又额外多了好多时间去成长和试错，总能找到的，她一定能找到的。

夏存往前疾走几步，在操场出口处回头挥手，“师兄还要训练吧？加油，我先走啦！”

她看起来像个少女漫女主角，低马尾侧着甩到前面，搭在突出的锁骨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元气满满的动作，光线主动配合她的动作画面，在谷青谷心里种下心锚，以后只要他想到阳光就会想到此刻的画面。

“小心——”后面有人！

戛然而止的动漫分镜，画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扯下，夏存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低着头的女生。

夏存为了泄力连忙退后两步，惊讶地对上短发女生的泪眼，“啊，你没事吧。”

庞苏苏迅速撇过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在哭，但说话的声音依然夹着哭腔，“没事。”

“对不起，撞痛你了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有人要进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往她们这边看，夏存带着庞苏苏往旁边让了两步，微微侧身挡住她。

夏存在哪都是人群焦点，校花、帅气黑皮体训生、哭泣女生，三个关键短语能让人在贴吧排列组合出不少故事，她直觉这女生不想让别人讨论她，尤其是哭这点。

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帕纸，给了女生一张，示意谷青谷先离开。

“谢谢。”庞苏苏接过纸巾，抖开把自己整张脸擦了一遍，“我没受伤。”

“对不起，我反应有点慢，还有点感统失调。”夏存有点不好意思，每次这种时候她都有种窜上天灵盖的尴尬，“有时候会掌握不好距离，不是撞物就是撞人。”

庞苏苏似是没想到夏存会跟她解释这个，愣了一下，哭过之后的圆眼又大又亮，她眨眨眼，像是在给自己反应时间，“你是那个传说中的夏存吧？”

“我应该是吧？”夏存被逗笑，她喜欢长相可爱的女生，单单是看一眼就特别治愈，她注意到庞苏苏膝盖上沾了灰土，裤子摩擦膝盖时她会微微吸气，“膝盖受伤了吧？我陪你去医务室。”

“你怎么知道？”庞苏苏睁大眼睛，看上去更可爱了，夏存被萌得烦恼全消，完全不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难过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的心情完全都写在脸上，但夏存没这么回答，只是摇摇头，微笑道：“秘密。”

两人并肩走在去医务室的路上，庞苏苏纠结半晌，还是说了实话：“其实你可以不用陪我，我的膝盖不是被你撞伤的。”

“我知道。”夏存转移话题，她只是喜欢对她喜欢的人好，“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庞苏苏。”庞苏苏两只手掌相对，低着头，把夏存给的手帕纸揉成纸球，她既不想给夏存添麻烦，又舍不得不要夏存的陪伴，她不想自己一个人，但还是再次确认道，“你中午不用午休吗？”

本来是要午休的，但是夏存刚觉醒先天学习圣体，不午休也没事，“不用，如果要午休我也不会出来跑步。”

庞苏苏努力控制着内心深处的那一份欣喜，连膝盖都不觉得痛了，偷偷看夏存的侧脸，她真的好漂亮啊，怪不得是公认的校花，想到这里，提起的心又落了下去，校花的朋友肯定很多，黯然道：“你的朋友一定很幸福吧。”

“我的朋友应该都很辛苦。”夏存不知道为什么，在庞苏苏面前，她很放松，能轻易说出28岁成年人自我剖析的真心话，“因为我对朋友有占有欲，希望我的朋友也把我放在同等位置，但大多数人都不可能跟我一样，她们通常会有很多朋友，而且会觉得大家都很重要，甚至比我更重要。”所以在她们面前，她通常会表现得很克制，不想因为自己的占有欲被讨厌。

“那没有关系吗？”庞苏苏轻声问。

“嗯？”

“不被朋友同等对待，没有关系吗？” 庞苏苏又问了一遍，仿佛这个问题很重要。

“没关系啊，交朋友本来就没有这样的前提条件，每个人处在的人生阶段、地理位置和社会环境不同，不可能永远觉得互相最重要。”

“那没有朋友也没关系吗？”庞苏苏紧紧握住纸团，想起贴吧讨论她在学校独来独往的八卦。

“我没关系，你觉得呢？”医务室到了，夏存推开门，“老师不在，你先坐下，我去找一下碘伏什么的。”

“有关系，我有关系。”庞苏苏把牛仔裤卷到膝盖上面，露出磕破的伤口，她低着头，眼眶里有眼泪在打转，她装作是因为伤口痛，“这么严重啊，我还以为没什么事。”

“是挺严重的，你忍一下哦。”夏存把不锈钢盘放在床头柜上，用消过毒的镊子夹出一团碘伏，在庞苏苏的伤口上来回消毒，她记得是不同方向至少要各来三次深度擦拭才能达到消毒效果。

消完毒给庞苏苏贴了三个创口贴，“学校没有防水创口贴，回家洗澡的时候最好是贴上防水创口贴，或者药店有那种大一点的防水敷贴。”

庞苏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没有朋友明明那么难受，为什么你会觉得没关系呢？”

没有朋友，吃饭、体育课、下课都是一个人，甚至上课自由讨论的时候都没人转向她，老师还经常觉得是她不参与讨论，总是点她回答问题，其他转校生究竟是怎么交到朋友的呢？

她努力了啊，她真的努力过了。

夏存觉得没关系，那她还能拜托夏存做她的朋友吗？她会答应她的请求吗？她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她会不会瞧不起她连朋友都交不到？

夏存抽了医务室的纸巾，温柔地给庞苏苏擦干眼泪，她没法教她享受一个人独处的秘诀，有的人可以自己满足自己，有的人却需要精神寄托或者在社交中获取朋友提供的情绪价值。

更何况，她17岁的时候也不是现在这样想。

上辈子她没有在这天中午去操场练跑步，所以她上辈子没有认识庞苏苏。

原来，28岁的她会在这一天，遇到一个很像17岁的她的人。

“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她蹲在地上，诚挚地望着庞苏苏清澈的双眼。

如果可以，她愿意陪她度过高中岁月。

请不要再难过，希望她此刻的烦恼可以因此都消失。

*

许元看见夏存在医务室，刚想走进去，就听见另一个陌生女生在哭，他不想应对这个场面，立即退到门外贴着墙，刚好听到夏存说像极了他表白时的那句话。

她哄人的声音这么好听，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吧？

许元面部表情倏然变得古怪起来，怪不得她那天会跟他说，别再拿女生当赌注，他心事重重地回到篮球场。

“老大你不是说新鞋磨脚要去医务室拿创可贴，创可贴呢？”赵强手上拍着篮球，“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会又被教导主任抓住教育了吧？”

“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就不能想他点好，许元心里存不了事，找小弟们集思广益， “女生会不会喜欢上女生？”

“这还用问，当然会啊，不就是同性恋嘛。”许元听了面如死灰，“女生跟女生在一起还有专有名词嘞，叫蕾丝边还是什么，我给忘了。”

钱力听见这个话题来了劲头，“哟，老大你是不是刚才看见什么了？我们学校有女同？”

许元耳边又突兀地响起夏存那句“别再拿女生当赌注”，要是被她知道他带头跟小弟聊女同，估计又要生气，刚想让钱力别乱说话，就被孙亮打断。

“老大你别多想啊，你是不是见到女生牵着手晃来晃去什么的？我女朋友说了，女生跟朋友在一起就是喜欢手拉手、手挽手，每天宝宝、宝贝、亲爱的互相叫，她们都觉得很正常。”

钱力撇撇嘴说：“女生真肉麻。”

许元若有所思，不管怎样，他都得去问清楚，上次夏存觉得女生可爱，这次又对女生这么温柔小意，她要是真喜欢女生，那他怎么办？总不能变性吧。

许元一下午的下课时间都没找到机会去找夏存，好不容易到了晚餐时间，他把兄弟支走，却找不到夏存。

教室没人，小卖部没人，难道今天她一个人去食堂了？

他刚准备去食堂看看，就看见夏存双手揣兜，庞苏苏挽着她的胳膊，两个人亲亲密密、言笑晏晏地向他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接受别的女生这样，但就是接受不了夏存这样。

许元心中一阵烦躁，她之前不是可以一直一个人吗，现在为什么要交朋友？如果非要交朋友，那她为什么不肯跟他在一起？

“夏存，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