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前，她的儿子在鬼市买了改命书，为了给自己延长寿命。当然，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犯了大忌。他被阴司的人追查到，最后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秦厌的声音凉凉的，辨别不出情绪。

“嗯……难怪你拒绝了戚一航的请求。”付行舟点点头。

他很难从这样一个听起来像是骗人的神话故事里得出什么结论，只是简单的表示认同。

“不过，卢阿妈苦苦哀求，甚至愿意永生永世在鬼市里做饭给所有来客，所有阴司的人减轻了她儿子的处罚。”秦厌继续说道。

“减轻了？”付行舟不由自主地开口，他渐渐陷入这个故事，开始好奇这位甘心在这里困着的母亲的故事。

“处罚从最开始的魂飞魄散，改为了把她儿子的灵魂化为九片。每一百年，她儿子的魂魄便会出现一片，卢阿妈会在那个人死亡的时候，取回他儿子的魂魄……”

秦厌的声音悠远，诉说这一个苍凉而开阔的故事。

“这……”付行舟的目光落在了那口锅上，心中涌现的更多是无奈和心酸。

“如果卢阿妈能找齐九片魂魄，那么她的儿子就会回来。”秦厌简单地说道。

“九百年……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付行舟胸中满是悲愤，他语气恳切哀伤。

秦厌没有再说话，卢阿妈已经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过来了。

“吃吧，味道不错。”秦厌接过面条，将其中一碗推到了付行舟的面前。

“好。”付行舟点点头。

这面条看起来十分不错，碗里升腾的香气冲淡了室内奇怪的味道。香气钻入鼻腔，激起了付行舟迟钝的食欲。

用筷子夹起，咬了一口。付行舟瞬间感到眼角有些湿润，伤感和其他的什么情绪争先恐后地向大脑中涌。

这让他想起了很多的东西，过去的与父亲母亲一同生活的画面如慢放镜头一般一帧一帧在眼前划过。

他紧咬着牙关，不愿在这里落泪。

垂眸，眼前多了一只捏着一张纸巾的白皙的手。

付行舟勉强抬头，看到秦厌一只手捏着纸巾递给自己，另一只手依旧气定神闲地将面条送入口中。

“这是正常的。这里的饭菜被卢阿妈的思念感染，有感情有牵挂的人吃到都会流泪。”秦厌拿着纸巾的手向前松了松，说道。

“嗯。”付行舟接过纸巾，随意在眼角擦拭了一下。

秦厌并没有流泪，他没有牵挂，也没有感情吗？

付行舟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他想看透这个男人面具下的一切。

卢阿妈坐在那口大锅前，依旧看着那张纸，偶尔搅拌一下锅里的东西。

“那张纸是什么？”付行舟忍不住压低声音问秦厌。

“嗯，他儿子写的日记吧。过去几百年了，那纸片都散成一片一片的了。”秦厌停下筷子，瞟了那纸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付行舟狐疑地盯着秦厌，他怎么连这些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嗯，所有鬼市的商贩带来的东西都要经过我的手一一检查。”秦厌笑了一下，捞了面继续吃。

“你说话声音小一些，等下她又要伤心了。”付行舟有些不满意秦厌说话声音的大小。

“没关系，卢阿妈的听力不好。”秦厌说道。

付行舟吸了吸鼻子，他有些动容。可怜的孤独的守在鬼市的母亲，和被打散的儿子的灵魂，他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秦厌的目光淡淡扫过对面少年的脸庞，“两百年了，所有的一切都能释怀。”

“不，不会释怀的。爱是永恒存在的！”付行舟有些激动，他看着秦厌认真地说道。

“哦？”秦厌的目光带了点兴味，他将筷子架在腕上问道，“你似乎很有感触？”

“没有。”付行舟摇了摇头，“但我坚信会有的。”

“啧，你是看上哪个小姑娘了？我提前替那小姑娘感到可怜。”秦厌调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不想和你说话。”付行舟顿了几秒，耐着性子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

“怕什么，都是过来人。”秦厌的大掌伸过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付行舟的肩膀。

“我们不是一路人。”付行舟皱着眉闪开。

“那你最好离我远点，别近墨者黑了。”秦厌呵呵笑着，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付行舟的不耐烦。

大概几分钟后，两人都解决了面条。

“卢阿妈，我们先走了。”秦厌拿起桌边的糕点，大声对卢阿妈说道。

“秦大人慢走。”卢阿妈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目光仍然停留在手中的纸片上。

走出了店铺，付行舟看着浓浓夜色，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唉——”

“叹什么气？”秦厌慢慢走着，问道。

“你说，卢阿妈能收集好他儿子灵魂的所有碎片吗？他儿子……还能回来吗？”付行舟抿抿唇，还是问道。

世人皆苦，卢阿妈要在几百年的岁月里苦苦地熬着，又该如何度过……

“嗯……你想听童话还是现实？”秦厌眸色深深，带着无尽的深意。

“现实吧，我从来没有读过童话。”付行舟立刻做出选择。

“青城的鬼市只是世界上十处鬼市中最小的一处，并不是每个即将死亡的人临死前都会造访这里的鬼市。”秦厌平静地解释着。

“那意味着，即使过了九百年，卢阿妈也没法集齐她儿子的所有魂魄碎片？”付行舟望向了秦厌。

“概率微乎其微。”秦厌并没有完全否定，只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那……”付行舟心中的哀伤开始扩大。

为什么要让一个受了莫大煎熬的母亲继续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靠着一个渺茫的希望，继续执着着。

“他们是在欺骗！这根本不是减刑！”付行舟愤慨不已，语气冲了起来。

“几千年，几万年，她可以一直等下去……”秦厌的目光开始虚无起来，仿佛在说一个悠长古老的咒语，“她可以一直等待，直到她儿子魂魄的碎片一次次死亡。总有一天，它们会回到青城鬼市的……”

这话有些难以理解，付行舟不解地看着秦厌。

“不要试图了解这些，等你父亲的事情解决了。你便忘掉这一切，回去好好生活。”秦厌温和的目光落在付行舟的身上。

他自己一个人困在这里，便已经足够了。

每个被虚无席卷的日日夜夜，由他自己承担就好。早已没了牵挂，一切都会安然的运转下去。

不知怎么的，付行舟从秦厌的眼底看出了沉重的感情，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再和他对视。

“走吧，熹樱一直在喊饿。”秦厌露出一个疲惫的笑，“顺便看看那个男孩有没有想清楚。”

“嗯。”付行舟低低应了一声。

与来时的路相同，秦厌带领着付行舟七拐八拐回到了店铺的后门。

熹樱此时正坐在椅子上看一本话本，听到他们回来的响动，她立刻眼前一亮，蹦下椅子，向二人跑来。

“别急。”秦厌稳稳地接住跑来的熹樱，将油纸抱着的糕点递给她。

“谢谢老板！”熹樱满足地大喊。

“睡一会儿吧？”秦厌看着付行舟，问道。

“嗯，还真有点困了。”付行舟说道。

“上二楼吧，二楼的房间是我的，三楼的房间是熹樱的。”秦厌点点头，在柜台后坐下，似乎并不打算给付行舟带路。

“好。”付行舟点点头，沿着陡峭的楼梯爬了上去。

二楼看起来比一楼下一些，一面墙壁将二楼空间分为两部分。

东面似乎是一个仓库，通到天花板的柜子里塞满了黑色的方盒子。

西面应该就是秦厌休息的地方，摆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外加一套桌椅，桌子旁边的地上堆着高高的一摞书籍。

付行舟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上，整个房间的陈设还算简约温馨，比较适合居住。

他脱掉鞋袜，没有动床上叠好的被子，直接躺在了床上。

付行舟没有找到灯的开关，索性他足够困了，即使开着灯也能睡着。

短短几个小时内的一切，像过电影一样在付行舟的脑海里一次一次闪现。躺在床上，有了它是的感觉，他才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了。

付行舟希望睡一觉醒来，还是在那个虽然老旧，但承载了他十八年记忆的家里，更希望能看到付明理那张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脸。

但他的大脑清晰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好奇因子也在催促着他继续走下去，探索这个神奇的世界。

半梦半醒间，付行舟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戚一航，你最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谁告诉你改命书这件事的。”

是秦厌的声音，付行舟猛地睁开眼睛，一个激灵。

“要去看看吗？”他问自己。

答案是当然的，付行舟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屏着呼吸，走到了楼梯口。

下一秒，他的心脏狂跳，眼睛不受控制的瞪大，一波一波的冲击袭击着他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