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破窗而入时,殿外早已传来喧哗声。
能听出有天界特意前来祝贺的仙友,有凡尘里德高望重的大儒,还有虞丘渐晚当年四处游历时结交的知己,掺杂着仙侍们忙前忙后招待客人的声音。
在被子中躲了整整三日的雪团子终于舍得探出脑袋,趁着虞丘渐晚不注意,将脑袋探到窗边,一个一个看过来,小声念叨。
“司命仙君、财神、蓬莱三仙……怎么诸位仙友都来了?!”
花神不是说他与虞丘渐晚的婚仪只是形式而已,只是为了让黎为暮暴露真面目,他尊重虞丘渐晚意愿,若她不允,绝不会真的与虞丘渐晚成婚。
可如今看看,天上众仙分明都来了,走形式假成婚还需众仙家都来配合吗?!
虞丘渐晚坐在梳妆台前,眼睛不眨望着面前的铜镜。
像是根本感知不到殿外热闹喜庆的氛围,也丝毫听不到雪团子的絮叨。
雪团子就算再傻,此时此刻也能瞧出自己全然是上了寰辛的当。
寰辛根本就不是假成婚,而是真正将这次大婚做实,生米煮成熟饭,让虞丘渐晚真的嫁给他!
“花神不是说已经不喜欢你了吗,不是说要放手了吗?!怎还会让你嫁给他?!”
一时间也顾不得恐惧被虞丘渐晚责骂之类,雪团子急忙飞到她身前,焦急出声。
“晚晚!晚晚你怎么还不出去解释,告诉你是被迫,你根本不想嫁给花神!快呀!快去呀!再晚些你就真的要和他成婚了!”
它撞了虞丘渐晚一下,又撞了虞丘渐晚一下。
可不论它撞了多少下,虞丘渐晚就好像一个木偶一般,没有半丝想要动弹的意思。
“晚晚你怎么动都不动,你被定……”
话至此处,倏然噤声。
这几日下来,虞丘渐晚的确就如一个提线木偶一般,除了上床睡觉,便是一动不动坐在梳妆台前。
即使它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虞丘渐晚也只是垂目望过它一眼,再无反应。
雪团子声音发颤:“你……控制不了自己?”
虞丘渐晚端坐原处,好似无知无觉。
雪团子身子发颤。
如今虞丘渐晚无法自控,只能任由着寰辛作为,让她成婚便成婚,让她拜堂便拜堂,甚至即使是洞房,也只能听从寰辛吩咐。
等到一切结束,尘埃落地,便算是虞丘渐晚想要反悔,也是晚矣。
寰辛的目的很清晰。
即使亲口承认自己已经不再喜欢虞丘渐晚了,可虞丘渐晚终究是他求了万年而求之不得的人,便算是他不心悦她了,但她虞丘渐晚即使化成骨化成灰,也只能是他寰辛的人。
寰辛,当真是个畜生!
而它,更是将虞丘渐晚亲手推出,助纣为虐!
悔意翻江倒海,雪团子豁然冲出。
它如今孤立无援,若是盲目冲到寰辛面前揭露他的真面目,只会被寰辛三言两语揭过,甚至反咬一口,栽赃它血口喷人。
必须寻人相助。
而如今能与虞丘渐晚站在一处的,唯有黎为暮。
可在雪团子冲到悬星殿中时,殿中早已空空荡荡,根本不见半个人影,它又挨个寻了黎为暮平日里喜欢前往的去处,却仍是一无所获。
倒是寻到郁孤台上时,在黎为暮往常盘坐修炼的地方,看到了一大滩鲜红刺目的血!
凑上前仔细感知了一下,还能察觉寰辛残留的灵力痕迹。
果然是寰辛心怀不轨!
黎为暮是最不愿意他与虞丘渐晚成婚之人,寰辛定是害怕今日大婚之上,黎为暮现身阻拦,特意提前给黎为暮除了去,也好一劳永逸!
可它就算知晓,如今亦是无能为力,眼看着大婚吉时将至,雪团子咬咬牙,直奔正殿而去。
虞丘渐晚的确被寰辛操控。
她意识清楚,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三日下来,诸般方法她都试过,可寰辛也不知用了何种禁忌秘术,好似不惜将自己的仙魂封印在她身上,便算她如今再如何挣扎,却始终徒劳无用。
只能任由身侧的仙侍为她梳妆打扮,听着淬琼殿外的仙侍欢喜道了一声“吉时到”,为她盖上盖头,搀扶起她,一步一步走向殿外。
仙友们陪在一侧,纷纷恭贺她大婚之喜,身侧仙侍们引着她迈向昆仑正殿,祈天祷地。
喧哗声中,虞丘渐晚欲挣挣不得,心神已近麻木。
忽然听到人群中也不知哪一位仙友“咦”了一声,疑惑。
“新郎官呢,都快要拜堂了,新郎官怎么迟迟不见前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出席婚仪的仙人说,昨晚时候遇到寰辛,说是自己尚有急事需要处理,会在今早大婚前赶回,也不知为何至今仍未归来。
另一个仙人点头应是,说寰辛离去的颇为匆忙,看样子确有要事。
却也有仙人猜测,说似乎听闻寰辛亲口承认自己已无意虞丘渐晚,万年感情不知为何一招消磨,是不是吓得逃婚了。
还有仙人连连附和,说是寰辛本就万花丛中过,遇到了虞丘渐晚才难得收了心,如今不过厌了倦了“原形毕露”罢了。
虞丘渐晚面容掩藏在盖头之下,双手交握。
众人因为新郎官不在急得团团转,她却不由舒了口气。
虽然不知缘由,但现下情况,于她而言怎样也是利好不过。
却闻身后的仙侍小声咕哝。
“说来,昨夜似乎看到花神与黎公子一道离开了?”
“我也看见了!只是黎公子步履踉跄,身子好似不太康健。”
虞丘渐晚交握的双手一紧。
浑身筋骨随之而动。
虞丘渐晚清晰听到身子因为可以自主活动发出的“咔哒咔哒”之声,体内凝滞不动的灵力亦是潺湲流动。
她心有所感,汇聚丹田灵力向着四肢百骸轰然一荡。
寰辛下在她身上的禁制,轰然破开!
虞丘渐晚站直身子,猛然将盖头拽了下来。
盖头落地的瞬间,雪团子冒冒失失冲到她的身边,撞上她的肩头焦急出声。
“不好了晚晚!黎为暮不知道哪里去了,但我在郁孤台上看到了一大滩血!四周还残留着花神的气息!”
众人正因虞丘渐晚拽下盖头疑惑不解,以为她是忧心寰辛情形想要自己去寻,却见虞丘渐晚冷然拂袖。
清寒灵力层层荡开之时,四周大红色的喜帘、红烛、福字齐齐褪色。
变回了原本或浅蓝或霜白的素淡澄净模样。
虞丘渐晚亦是幻化了一袭水蓝长裙,眉眼冷肃,言简意赅:“诸位仙友,此番大婚全由花神寰辛一手操控,他封禁我灵力,禁锢我行动,却从来不曾过问我之意愿。”
此言落下,众人齐齐哗然。
他们都以为寰辛能够抱得美人归,全因他多年赤忱真情感动了虞丘渐晚,事到如今,竟是花神不顾昆仑山主意愿,强硬行事!
急性子如雷神这类仙人,早就抡起了锤子轰然砸下,义正词严:“花神这等强人所难宵小之辈,让我逮到,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虞丘渐晚抬手行礼:“此事我自会上达天听,还望到时诸位仙友为我作证。”
众人纷纷应好。
“此事虽非我之本意,却叨扰诸位仙友白跑一趟,空欢喜一场,他日之后,渐晚定会负荆上门向众仙家请罪!”
众仙摆手摇头纷纷表示不必如此。
虞丘渐晚遣来仙侍,吩咐好生招待众仙后,抬手挥袖,眨眼消失。
徒留雪团子追在她身后大喊:“晚晚等我!晚晚不要丢下我!”
……
寰辛怎也想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落到如今的地步。
全身灵力尽数被封,没有哪怕一丝的还手之力,只能跌倒在地,清晰感知身上一寸一寸皴裂的伤口,和一点一点流出的鲜血。
明明他是仙人,自有天道庇佑,更是身负数万年修为。
怎会在面对一个只有百年修为的凡人时,竟是如同砧板上的鱼一般,任人宰割。
黎为暮站在对面,目光漠然,望着他身前好像在凝视一个死人。
寰辛不知黎为暮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他所见到的,分明只是黎为暮简单地用匕首挑开他的血肉,掘断他的血管而已。
可每当匕首在他身上落下一道伤口时,肌理最深处便如同钻入一只小虫般,一点一点啃咬他的肌理、血脉,吞噬他的灵力,咬断他的仙骨。
好像有千万根细针不断在他体内游走穿刺,又好像无数个虫子咬食他的血肉,想要将他的血脉吞吃殆尽,徒然留下一具空空荡荡的皮囊随风鼓荡。
以至于一眼望见黎为暮手中持握的精致短小的匕首时,寰辛竟是克制不住地向后畏葸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地畏惧胆寒之色。
便如同面对豺狼的幼兔,像是直对刽子手的死囚,只消看上一眼,便让他肝胆俱裂。
哪里有半丝往日里高高在上孤傲自负的仙人模样。
许是被他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逗乐,黎为暮弯起眼眸,眉眼间浮现出些许细碎的笑意,更是歪了歪脑袋,像是十足困惑。
“仙躯,竟也是这般不堪一击吗?”
他明明只在寰辛身上下了一个销魂蛊罢了,甚至还没使用巫族咒术,更没来得及试试虞丘渐晚教给他的那些术法,就将天界堂堂花神折磨的毫无还手之力。
着实过于无趣了。
眼看着黎为暮迈前一步,寰辛瞳孔一缩,咬牙颤抖出声:“你……你果然对虞丘渐晚生了不干净的心思!”
黎为暮坦然应了:“是啊。”
他倾慕师尊。
黎为暮笑了起来:“可那又如何?”
等杀了这个碍手碍脚的花神,他仍可以回到从前那样,陪在师尊身侧,为她每日清晨送上雪水,问她安好,讨她欢喜,让她开心。
他们还是师徒。
经年之后,虞丘渐晚总会渐渐对他动心,放弃那劳什子的扶望神君,安心留在他身侧,与他长相厮守。
可这些,都与他花神寰辛没有任何干系。
眼看黎为暮再次上前一步,寰辛下意识想要后退,然而他如今全身筋骨尽废,稍一动弹便是锥心之痛,只能大口喘着气,警告出声。
“我与晚晚今日大婚,众仙家俱是出席婚仪,若我久久不归,他们定会来寻,到时……你会因屠戮仙神之罪落得和扶望神君一个下场!”
“那也不错。”黎为暮再次上前一步,莞尔,“若我同样镇压昆仑山下,岂非可以日日陪伴师尊?”
便如同虞丘渐晚日日陪伴扶望神君一般。
在她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位置。
“可若真让虞丘渐晚看到你如今这般凌辱他人轻贱人命的模样,你以为,她还会承认你是她的弟子吗?!”
此言落下,黎为暮脚步终于一顿。
寰辛以为戳到他的痛脚让他生出了惧意,唇角不由自主翘起一个讥嘲的弧度,得意出声:“晚晚向来慈悲,最厌心狠手辣之人,你若将我放了,我定会……”
尚未说完,黎为暮已然叹息一声,接了话:“是啊。”
师尊最厌心狠手辣之辈。
他侧过脑袋,听着不远处急促行来的脚步声,挽唇一笑,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亦想知晓,此事之后,师尊会厌恶你到何种地步。”
会不会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真让人期待。
话罢,黎为暮掩去匕首,竟在虞丘渐晚身形出现之时,化出长鞭,堂而皇之狠狠一鞭朝寰辛抽下!
黎为暮发疯ing
明晚还有一更呦~
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