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尾眉梢缀着浅淡的笑意，代劲单手撑住地毯起身往书房走。
没有人继续陪玩陈燃也失掉兴趣，放下手柄仰头看他，“你干嘛？”
“待会儿可能要出门一趟。”代劲垂着脑袋敲字回复，心不在焉地解释。
[D：要还]
[D：现在去行么]
“现在？”陈燃一愣，紧接着眉头蹙了下，“那我的饭怎么办？”
听他一副理智气壮的语气，代劲动作稍顿，视线挪离手机斜眼觑他，也就是他现在心情好，吐槽的话滚至喉间又被强行咽回去。
视线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代劲敷衍地安抚句，“等我回来再说，很快。”
“行，”陈燃点点头，拉开抽屉掏出包酸奶垫肚子，“回老张那么？”
将将抬起的步子又是一停，代劲眼神没定地飘，他嗯嗯啊啊着就打算随意应付过去，可惜陈燃不给他这个机会。
手里的酸奶盒被用力捏扁，陈燃稍眯着眼打量代劲，腕骨漫不经心地上扬又下压，随即便是“咚”一声响。
代劲本能地打个激灵，余光悄无声息地飘去脚边的垃圾桶，里面唯一一瓶酸奶盒正躺得安稳，他听见他哥了然的声音，“哦，要去做坏事。”
被直接戳穿后代劲反而没那么怕，他沉吟数秒，小心又委婉地说，“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些过于亲密了。”
不以为意地牵出个笑，陈燃再次掏出包酸奶，拆开吸管快准狠地摁下去，“你梦里的亲密，快滚吧。”
“得令。”眼睛瞬间弯出个弧度，掌心振动，代劲低头瞄眼才收到的回复，眉眼笑意更深，转身快步往书房赶。
[家教：行啊]
[家教：我刚好在家呢]
[家教：来到以后给我消息]
瞅眼代劲行进的方向，以为他被兴奋冲昏了头，陈燃好心地出声提醒，“大门在你背后。”
“我洗完澡换套衣服再出门。”
“……”得，是他不懂了。
*
代劲是借他哥车一路疾行抵达的。
在沂清，他常去的几个地方距离都不算远，开车还要麻烦些，便一直没过心思。
但这次不一样，当他迫切而难耐地想要见一个人时，心跳的每一次失速好似都在催促他说：你快点呀。
斜阳将坠不坠悬挂在半空为停于小区对面的灰色沃尔沃渡上层澄明且璀璨的光晕，又有丝缕光线透过侧窗落于驾驶座那人颈间处，一呼一吸，动脉搏动，光芒漾起阵阵波纹。
空调低声嗡鸣，额前碎发随代劲垂首的动作耷落，降下的影儿恰将他一副柔和神色遮掩得干净。
茶褐色眸中倒映出与谈珞珞的聊天界面，代劲敲字准备知会她下楼，余光无意间扫过屏幕上方正中间的位置，他蓦地顿住，视线挪至备注的两个字上面，代劲压了下唇角，并未着急将消息发送过去，反而调转了指尖的方向。
食指敲击着机身边缘思索良久，代劲眼睫细微垂落下复又掀起，他龟速般缓慢地重新输入好一行字方才退回聊天界面。
*
肉骨头孤零零地躺在距离谈珞珞最远的书桌一角，她拎着笔百无聊赖地划拉压在肘弯底下的习题本，眼神时不时往桌对角瞟。
白日写来得心应手的题目此时她一个字也看不明白，生不出一丁点做题的心思。
拨弄笔帽的动作越来越快，谈珞珞焦躁地朝后仰靠上椅背侧脸去确定时间，于感觉中已走过大半辈子的钟表实际仅转过两格半而已。
十三分钟啊，她撇撇嘴，认命地坐直身子掰手指去算，唇角隐秘地牵出个似有若无的弧度，谈珞珞算得愈发开心，嗯，距离见面只剩余十五分钟左右啦。
窗外天空连着云层逐渐被渲染上斑斓的色彩，喉间莫名干渴，谈珞珞清咳声，摸来杯子捧在掌心里小口啜饮，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太阳，静待它降落，只要再降落那么一点点点。
瞧着瞧着眼神便渐渐失掉焦点，她走神地纠结着究竟要不要早些下楼等人。
坐以待毙与她以往的风格实在不符，谈珞珞眼神隐约有了聚焦。
心下暗自决定好后，她便片刻不耽误地将水杯置回原地，一把捞过手机抬步往外走。
电梯正停留于挺远的顶层，谈珞珞有些等不及，随即转身飞奔向楼梯间，睡裤微兜起风软绵绵地贴于腿线，洞洞鞋呱唧呱唧地打至阶梯地面上，轻快节奏之下尽显欢愉。
才下去半层台阶，握在掌心的手机就嗡声振动起来，她放慢速度查阅消息。
[D：下来吗]
漆黑的眸更加明亮，谈珞珞弯唇迅速敲去条消息而后松开扶手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看破文的珞：来了来了！]
[看破文的珞：小狗撒花.jpg]
抵达一层，代劲正坐在单元楼直对的长椅上等待，是她推开门就能瞧见的位置。
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视野中的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低着头将书粗略地翻过一遍又一遍，谈珞珞躁动的情绪、急促的心跳倏然便被安抚下来。
小羽毛轻轻剐蹭着四肢百骸，她难耐地笑出声，又忍不住原地小幅度地蹦了下，心情略有平复后方去甜甜地唤他名字，“代劲——”
听见声音，代劲本能地仰脸去望，平静的眸底在辨清冲向自己的那人时瞬间掀起温柔的风浪，化作一圈圈轻柔的波纹。
他眼睛是偏浅的茶褐色，平日里难免会显出几分冷淡，但当他那一双眼捕捉到某些特殊指令时，疏浅的色彩便如同被一簇星火点燃般变得温暖而阳光。
眉眼存着笑意，代劲暂且把书扔一边，站起身去迎接向他飞奔而来的“特殊指令”。
他坐那时没发现，站起来后谈珞珞才发现代劲难得换掉了他素平不离身的T恤卫衣反而着件衬衫，并且是很清爽的蓝白配色，干干净净的。
碎发温驯地垂于额前，大概也被打理过，他撩起眼皮看过来的刹那，谈珞珞心尖倏地被烫了下，脑海忽地空白。
怔神的间隙，她像被蛊惑般愈发靠近每一根发丝都依稀透露着精致的少年。
等等……精致？
精致？！！！
谈珞珞瞳孔紧缩，大脑高速运转回忆起自己出门前的扮相，宽大的T恤衫、格纹睡裤、嫌碍事夹在发顶的刘海——再等等，她几天没洗头来着？！
一整个堪称不修边幅的模样令谈珞珞倒吸口凉气，她双腿登时直直定住紧急刹车，掌心啪地好大一声响捂上额头，故意和对面人错开视线掉头就跑。
目睹完一场瞬间变脸的大戏，代劲顿时有点懵，好在双方距离本不剩多少，他反应还算及时，立即迈大步追上按着人肩膀抓回身前。
“你跑什么？”他屈指敲了敲谈珞珞让人搞不懂的脑壳，语气颇为费解地询问。
深觉没脸见人，她抱着脑袋装死不抬头，又无理取闹地怨到代劲身上，呛他，“您是从哪儿地的秀场回来的？”
大脑转个弯才明白她是在说着装问题，代劲低头扫眼挑好久的衣服，自己也挺别扭，总觉得小心思被扒的一干二净。
“不好看么？”他心虚地抬手蹭蹭鼻尖，“那下次换别的。”
怎么曲解人意思呢，谈珞珞着急地哎了声，小幅度撩起眼皮偷瞄他，“也不是说不好看啊。”
她分明是想说捯饬得太好看来着。
代劲稍怔，眉眼间顷刻染上些矜持的愉悦，“那就是好看。”
措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谈珞珞飞速垂下脑袋埋得更深，但并未否认他毫无自谦的言论，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书带来没有？”
忍下笑，代劲很识趣地没有追问，顺她话从长椅上把书捞手里递过去，“喏。”
内心挣扎半晌，谈珞珞迟疑地挪了挪手，还是放不下包袱，遂故作严肃正经地命令他，“闭紧眼睛不许睁开。”
代劲并未被她唬住，反而琢磨出点门道，弯着眼睛故意问，“又是要玩哪一套？”
“我现在，”停顿一瞬，谈珞珞小声地继续解释，“不太能见人。”
说完她有点儿不自在地悄悄朝后挪动两步，代劲察觉她的小动作，眼尾弧度更浓，心脏狂跳，“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谈珞珞好奇，“什么？”
胸腔被重重地撞击，心跳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指尖稍蜷，他鼓起勇气抬手。
没敢真去碰她，代劲只拿手腕轻抵着人肩膀往前一勾，随即谈珞珞整个人便与他贴得更近，落入视野盲区。
手腕虚虚搭她肩上，代劲一本正经地望着前方，非常有契约精神，半点没有低头瞧她。
喉结滚了下，他声音混笑，“看不见了。”
距离拉近，呼吸间尽是他的气息，谈珞珞脑海中黏糊糊的，什么也没办法思考了。
跟从本心又嗅了嗅，是阳光夹杂薰衣草的味道，她眨眨眼，“你好香啊。”
耳根猛地起热，代劲不应她话，拎书在她侧腰轻轻一敲，“拿着。”
腰间麻麻的，谈珞珞混沌的大脑清醒些，下意识抬动脑袋，发顶将将蹭过他下巴，她沉默顷刻，并没有着急拿书，反而伸出手去粗略地比划了下两人的身高差，品味出几分不对劲。
她嘀嘀咕咕，“我怎么觉得你在羞辱我。”
“少冤枉人，”代劲笑眼弯弯不认帐，见人不接，干脆摸索着掰开她手指塞里面，“书到底要不要？”
“要啊。”这次没再拒绝，谈珞珞哼哼笑着不与他计较，直至书脊握进掌心，她陡然想起匆忙中被自己遗落在书房的另一本。
食指微弯着勾上他垂在裤边的指节，谈珞珞慢悠悠地左右晃荡下，“给你的书我忘记拿了，可能需要等会儿。”
相触的指节温热粘腻，代劲心尖似乎也随之起潮，湿漉漉地蔓延至神经深处。
压抑下想要收回手的情绪，他摇摇头，闷声道：“下次见面再给我吧。”
嘴上不再说，但面临茫茫然一片、没有定数的“以后”，谈珞珞心底的不安很难完全摒弃掉，“可以吗？”
尽管从她语气中有所感应，代劲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强调，争取让承诺多点说服力。
“我之前说通话、微信二十四小时随时为你开放，不是和你客气，”盯着地面一点，代劲并未泄露丝毫心绪，“无论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找我。”
想了想，他又玩笑般补充，“没事也可以来找。”
有被甜到，谈珞珞藏在代劲无法看见的地方，眨巴着明亮而清透的一双眼睛直勾勾注视着他，刚想启唇揶揄几句，耳际便响起道熟悉的声音。
“谈珞珞。”谈珂拎着一袋蔬菜，面无表情。
两人同时怔愣在原地，谈珞珞身体止不住地颤，她咕咚咽下口唾沫，掩耳盗铃似地躲代劲怀里，“幻觉幻觉幻觉……”
眉心一跳，谈珂语气重了些，“谈珞珞，过来。”
天杀的，不是幻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