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帘猛地拉紧，谈珂深吸口气，后槽牙痒得厉害。
肩膀顶开门，谈珞珞托着书包进来，回身拿脚尖仔细将门掩上。
书包被她随手丢上懒人沙发，余光瞅见谈珂一动不动地站于隔帘前，她翻试卷的间隙扭头疑惑问他，“杵着干嘛呢？”
喉结微动，谈珂没有着急质问，反而提起个相较之下显得无足轻重的话题。
“我辛辛苦苦给你煮的姜汤，你就那么糟蹋？”
“哎，给忘了。”懊恼地拍响脑门，谈珞珞拽出卷子，快步行至飘窗前，端起碗一口闷个精光，滴水不剩。
碗底朝下，她讨好地朝人笑，“看，喝完啦。”
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对面已经息掉的手机屏幕，谈珂将碗接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掌心砸，意味深长地望着谈珞珞，迟迟未动。
踢开拖鞋，谈珞珞盘腿贴近矮桌，视线不经意间滑过黑屏的手机，蓦地想起和代劲的视频，她心脏一紧。
腰背顿时绷得格外直，放慢动作平整地铺展开试卷，谈珞珞抓着笔装模作样，眼神贼溜溜地偷瞄谈珂，可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无，像在发呆。
到底是有没有发现啊，谈珞珞心底抓狂。
“你不是来收碗的么？怎么还不走？”着实受不住慢刀子割肉的酷刑，她清咳两声，故意道，“我要开始学习喽。”
我要学习！禁止在旁边干扰我！
掏掏耳朵，谈珂佯装听不明白她话里话外的赶客之意，坏心地揭人老底。
“装个什么劲儿，你要真想学，”他指向位于另一处墙角的书桌，上面练习题的数量几乎能够堆放成山，“要么在书房，要么现在就是坐那儿，不会藏你狗窝里。”
好吧，有个过于了解自己的哥哥也不算什么好事。
谈珞珞无比庆幸此时视频已被挂断，她眼睫忽地掀动，还在辩解，坚持挣扎到底，“我今天突然特别想在这儿学，不行啊？”
“行，您都能说服自己，是吧，”谈珂听得发笑，顺着她话往下接，“我又有什么好不信的。”
他抬眸，只见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上窗户留下不一而足的轨迹，或并作一线，或分道扬镳。
凝神观赏良久，谈珂故作深沉地叹口气，随后略显夸张地摇摇头。
整得和悲伤蛙似的。
“你……你干嘛？”看不懂他走的是什么路数了，谈珞珞悄悄退开些距离，小心翼翼地远离病原体，“我不治疯病。”
就算真和代劲撞个正着，也不应该是这反应吧。
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角，谈珂抱胸来回踱步，时间之久足以谈珞珞平复微紧张的情绪，眼睛随他动作转啊转，表情逐渐麻木。
在谈珞珞即将熬不住准备忽视他的时候，谈珂终于停止脚步。
“先放你一马，”他心烦意乱地抓抓头发，自上而下盛气凌人地睨她，“我就当你在正经学习，给我注意分寸，听见没？”
失神的眼倏然一亮，谈珞珞疯狂倒腾脑袋，生怕慢一拍他就反悔。
糟心地瞄眼她不值钱的样子，谈珂只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难以吐出一个字音，他不忍直视，转身就走。
殷勤的小尾巴紧跟他身后，替人开门送行，谈珞珞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哥哥慢走。”
砰一下把房门摔得震天动地，作为谈珂对她最礼貌的回应。
谈珞珞一点儿不在乎，三两步跳上飘窗，她兴冲冲地点开置顶重新拨去个视频，但这次代劲死活不肯再接。
[代劲：求你让我缓缓]
[代劲：有问题明天解决]
[代劲：自闭章鱼.jpg]
注视着那两行字，谈珞珞瞬间脑补出几段不可为外人道的大戏，好奇得要命。
[看破文的珞：你和我哥是不是撞上啦？]
那边回复倒是快，只不过透露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
[代劲：别问]
[代劲：以后都要对连线视频有阴影了]
噗嗤笑出声，谈珞珞不再强迫他。
[看破文的珞：晓得晓得]
[看破文的珞：您慢慢消化]
扔开手机慢吞吞打个哈欠，时间还早，她却有些犯困了。
强撑着睡意校对完步骤，谈珞珞火速丢笔游魂似地爬上床，两眼一闭，陷入深沉地甜梦。
凌晨四点钟，天犹暗着。
长久安静的班级群骤然被扔下颗深水炸弹，千层浪花一拥而上。
被冷落于床铺边角的手机闪亮一下，又一下，愈来愈快。
*
天色大亮。
谈珞珞睡眼惺忪地捞过手机确认时间，将将苏醒，眼前花白一片，她蹙眉揉揉眼睛，清晰一些，六点钟。
大脑慢吞吞地反应会儿，头一垂、手一落，谈珞珞攥着肉骨头又睡去。
睡也睡不实，意识混混沌沌间，她一直牵挂着锁屏那数不清的消息，因而没有一刻钟，谈珞珞复又睁开眼睛。
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她滑开锁屏查阅微信，班级群未读已经99+，迷惑地点开，界面径直跳转到@所有人的一条。
[班主任陈燃：接学校紧急通知，全体高三学生将于本月28号返校@所有人]
[班主任陈燃：开学考暂定30和31号两天，准备下]
瞳孔紧缩，谈珞珞瞬间坐起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瞌睡虫跑得一个不剩，天灵盖至尾椎骨与过电一般无二，彻底清醒。
勉强稳住心态，她又往下划了划，尽是哭天喊地叫突然的。
而吴漾，我们最为理智的学习委员，一语道破重点。
[漾漾：提前开学，原定的暑假作业还要完成吗]
[班主任陈燃：数学尽量完成，其他的我去问问再回复]
倒吸一口凉气，谈珞珞蓦地觉得整个世界都褪去了色彩，前途一片黯淡无光，忿忿之下，她一鼓作气激情作案，连坐玩得明明白白。
“你哥是不是脑袋有泡泡？提前一周开学，一周！作业量他竟然一点儿不减！真就一点儿都没减啊！他到底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50秒的语音一键发送，吼出来后谈珞珞顿时气顺不少，环抱被子后仰倒上枕头，苦着脸委屈巴巴地又去戳吴漾。
[看破文的珞：啊啊啊啊啊啊]
[看破文的珞：你做什么要问他]
[看破文的珞：这下想混过去也不成了]
他们学神向来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的神奇物种，没一会儿她便收到吴漾的回复。
[漾漾：防的就是你]
[漾漾：好好写作业吧，乖]
向她丢去个孤独、伤心且悲壮的背影，谈珞珞满脸愁闷地返回列表，给置顶联系人留下最后一条消息，随即一掀被子，唉声叹气地进了洗漱间。
*
洗漱间。
代劲半阖着眼漱口，听见提示音顺手滑开解锁屏幕，低眼扫去，是谈珞珞发来的语音。
并未多想，他图方便直接公放出声。
点开播放的顷刻，陈燃推门而入，代劲错愕地看着镜中的人影，正开口要问，扬声器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贯穿耳朵，两人齐齐停住。
怔愣数秒，他手忙脚乱地关掉语音，空气霎时间只剩安静，震耳欲聋的安静。
垂着脑袋，代劲屁话不敢放一个，头低得马上要和洗手盆来个脸贴脸。
“关掉干嘛，接着放啊，”斜睨他眼，陈燃神色如常地迈入隔间冲凉，“我听听她对我有什么意见。”
混着热水器运作的声音，代劲依稀听他低声斥了句，“怨气挺大。”
他头埋得更低，硬着头皮强行转移话题，“怎么今天这么早？”
“28号开学，我提前调整作息，”听他语气还算平静，代劲松出口气，紧接着就听陈燃反问，“语音里不是讲得很明白？没听懂？”
腿一软，他险些没站稳，代劲放弃缓解气氛，加快手下动作，洗把脸就要跑。
“我走了，你自己解决早午饭，晚饭可以等我回来，”语速飞快地叮嘱完，迟疑片刻，代劲眼神飘向隔间，忐忑地请求，“想吃什么微信告诉我，你全当没听见行不行？”
“我是什么很小肚鸡肠的人吗？”陈燃不屑地嗤笑声，调停花洒，催促人离开，“滚吧。”
得他准话，代劲心下稍安，马不停蹄地往胡同滚了。
*
等代劲抵达院落，谈珞珞早已坐树下乘凉，抱着骨头如鱼得水地混迹各个群聊搜罗答案，敲字敲得热火朝天。
其实她本想补作业来着，但文艺委员孟初女士实在是蛊惑人心的一把好手。
[孟初：补什么作业]
[孟初：姐妹支棱起来]
[孟初：还不快享受最后的狂欢]
[孟初：回学校可就什么都没了！]
对此谈珞珞深以为然，于是她心慌意乱地一边儿批阅好友分享来的视频，一边儿继续存答案。
托着下巴意兴阑珊地刷过一个又一个视频，谈珞珞渐渐有些走神，谈珂大二以后变得特别忙碌，因此高三住宿是自己早就决定的事情。
和代劲见面的机会原本便少，归校后更是几近于无，之后他会站去更高的地方，头顶天空无垠辽阔，脚底前途坦荡如砥，有繁花与喝彩簇拥着远行。
而她呢？
茫然地盯着虚空一点，谈珞珞心脏倏地慌张，颇有些不知所措。
“有这么好看喏？”
熟悉的声音敲上耳膜，他呼吸隐约洒落于耳廓，谈珞珞骤然回神。
眼神聚焦，她方才察觉屏幕中这位衣衫半褪的小哥哥业已在面前舞了N遍。
当即动手按灭屏幕，谈珞珞冲代劲卖乖地笑，“如果我说其实刚刚是在想你，你会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