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戎位于人族北疆，与宁州毗邻，叶氏世代镇守宁州，为的就是抗击平戎。

正值十月，平戎都城瀚水城刚下完今年第一场大雪。灰色的城墙笼罩在正午的阳光下，城门大开，只有简单的盘查。

宁州覆灭后，平戎似乎并无南下之意，宁州地脉坍塌，如今已然是一片废墟，应天皇城也无意夺回宁州，劳民伤财重新修建，曾经作为应天北方关隘的宁州城，现在却更像是两国之间的缓冲区，瀚水城的防备因此松懈了不少。

虽值寒冬，瀚水城内依旧欣欣向荣，熙熙攘攘的街道，各色行人穿梭其中。沿街摊贩兜售的物件儿，有不少都出自宁州。平戎攻陷宁州后，不用再为补给发愁，冬季也变得热闹异常。

叶长宁踩在积雪上，融化的雪水沾湿了她的袍摆，瀚水城街道上的烟火气，与曾经的宁州并无二致。所有的人间烟火大抵都是相同的 ，不同的只是统治者的心。

喧嚣繁华的街道霎时安静下来，百姓井然有序地回退到街道两旁，纷纷低头避让。晏轻羽拉着叶长宁，也随着人群退后。

叶长宁顺着百姓让出来的街道，看向远处，两排带刀侍卫在前方开路，后方约摸十多人抬着一顶步辇缓缓而至。步辇四周装饰着金丝镂空花纹，四周的丝绸幔帐也缀着金线花纹。

叶长宁低声道：“如此华丽的步辇，似是王族之物。”前方一名小贩立刻转身示意低头噤声。

半炷香后，步辇走远，街道立刻恢复了之前热闹的景象。

叶长宁抱拳谢过刚刚提醒她的小贩，又问道：“敢问兄台，刚刚经过的是何人？”

小贩笑道：“这位姑娘想必是第一次来瀚水城吧，刚刚经过的那可是我们平戎鼎鼎大名的雪空国师。那步辇除了王族，就只有雪空国师能乘坐了。”

叶长宁寒暄道：“雪空国师如此受王族器重，受百姓敬仰，想必定是一位福泽万民的贤能之士。”

小贩自豪道：“那可不，自打国师来了平戎，可为平戎做了不少好事。平戎近年各城时常都会有孩童中邪，伤其家人，国师都是亲力亲为去解决的。再往前好些年的宁州一战，相传是国师推算出了出兵的吉日，后来才能大获全胜。国师可是咱们平戎的活神仙。”

叶长宁听后，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别过小贩。五月初九，是宁州地脉坍塌的日子，地脉坍塌是人为，国师推算五月初九出兵，推算的不是天灾，是人祸。天灾有定数，人祸无定数，国师能推算出人祸，只能说为祸之人不是他自己就是他的同谋。

晏轻羽看出了叶长宁内心所想，带着叶长宁来到了一家名叫陶然居的客栈。晏轻羽在御剑时，凌空观察过瀚水城的地形，陶然居位于国师府到皇宫的必经之路，地处闹市，来往客商鱼龙混杂，既方便监视雪空，打探消息，又便于掩人耳目。

陶然居内座无虚席，晏轻羽和叶长宁进店，堂倌热情上前道：“两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这会儿没有空余座位了，您二位要是不着急的话，可以移步到偏厅稍作等待。”

晏轻羽道：“可有空余客房？”

堂倌道：“恰好刚空出一间上房，这位客官和夫人住，正合适。”

晏轻羽嘴角微翘，看着叶长宁并无拒绝之意，便对堂倌道：“好，一间上房，一壶烈酒，除鸡鸭鸽鹅外的招牌菜一样一份，送到厢房。”

“好嘞！上房两位。”堂倌笑着对楼上喊完后，又问：“烈酒要哪种？咱们店最好的烈酒就是千忧散。”

叶长宁听后立刻问：“可是宁州的千忧散？”

堂倌道：“正是！”

叶长宁边上楼梯边道：“千忧散要两壶。”

厢房中，晏轻羽看着正大快朵颐的叶长宁，问道：“刚刚为何不否认？”

叶长宁反问：“否认什么？”

晏轻羽答：“夫人。”

叶长宁喝了一口酒，而后道：“你不也没否认吗？这样更能掩人耳目，况且你我都是内心坦荡之人，也无需介怀他人口中的称呼。”

叶长宁说完看向了晏轻羽，四目相对间，叶长宁发现晏轻羽的目光柔和，眸底似乎还暗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

晏轻羽看着叶长宁的眼睛，喃喃道：“晏某并非内心坦荡之人。”

楼下喧嚣的打斗声中断了这尴尬又暧昧的氛围。二人推开房门向下看去，大厅中一个稍显瘦削的年轻人正在被一群人殴打。

“这厮居然敢对国师不敬！”

“胆敢置疑国师，我看你是皮痒。”

众人骂骂咧咧地拳脚相向，年轻人被打倒在地，却并未还手。

看着大厅的桌椅摆件都被砸坏，堂倌赶紧上前阻止，对着众人作揖行礼，然后俯身对着年轻人道：“这位客官，好汉不吃眼前亏，您就服个软，道个歉。”

年轻人讷讷道：“我没有说错，国师对施展的法术，确实跟虫族的巫蛊之术相似。”

堂倌听后都恨不得捂住年轻人的嘴，年轻人的一席话再次激起了众人的怒火。为首的一个壮汉蹲下，揪起年轻人的头发，正准备挥拳，在年轻人抬头的一瞬，壮汉的手被石子弹开。

石子是叶长宁扔出的，她本不愿多管闲事，但是她看到了年轻人的脸，虽然隔了八年，她也能一眼认出，那是朽明。

为避免多生事端，叶长宁和晏轻羽并未露面，在二楼用石子击退了围殴朽明的一众人。

回到厢房内，朽明看着久未蒙面的晏轻羽，激动道：“大师兄，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说罢朽明又看了看一旁的女子，他此刻并未认出女子是叶长宁。环顾四周，朽明发现二人同住一间厢房后，便对叶长宁躬身行礼道：“见过嫂夫人，在下朽明。”

叶长宁噗的笑出了声，朽明疑惑地看向晏轻羽道：“嫂夫人这笑声还有这相貌，倒是有几分像长宁。”

晏轻羽也没忍住笑，叶长宁用破剑敲了敲朽明的脑袋，打趣道：“榆木脑袋。”

朽明认出了破剑道：“嫂夫人莫非是长宁家中的姊妹？”

叶长宁没有继续逗朽明：“我就是长宁。”

朽明不解：“长宁，你不是已经……，现在怎么又变成了女子，还和大师兄同住？”

叶长宁道：“说来话长，日后再与你细说。刚刚那么多人打你，你为何不还手？”

朽明道：“我乃修仙之人，刚刚那群人只不过是连武功都没有的一介凡夫俗子，我若是还手，有失公平。”

叶长宁瞪大眼睛看着朽明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和当年一样刻板迂腐？被打了就得还手呀！”

朽明摇头摆手道：“非也非也，实非君子之举。”

叶长宁无奈摇头，不再与之辩驳，看来这些年朽明呆在不染峰，不沾染半分凡尘俗世，人是越呆越古板了。

晏轻羽问：“你是因为置疑雪空国师被打？”

朽明颔首道：“正是。平戎的子民都奉雪空国师为神，不容他人有半分置疑。”话毕，朽明撩起衣袖，漏出累累伤痕又道：“我来瀚水城五天，挨了四顿打。”

叶长宁心想着挨了四顿打，既没学会还手，也没学会改口，被打着实不冤，又问：“你为何置疑雪空国师？”

朽明答：“我刚来瀚水城，恰好碰到雪空国师正在施法救治一个中邪的孩童。那个孩童中邪的症状跟中了我们虫族的食魂蛊一样，雪空国师所施法术也不过是用母蛊将子蛊引出孩童体外。被食魂蛊所伤之人，即使子蛊被引出，也会因魂魄被食而失了心智，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只听母蛊的话。”

朽明喝了口水，顿了顿又道：“被救治的孩童在子蛊被引出后，就跟家人辞行，说自己会中邪，全因祖上无人庇荫，自己要跟着雪空国师修道，待他日飞升，庇佑家族免受邪祟侵扰。围观百姓还说，中了邪的孩童醒过来后，都会跟着雪空国师修仙，有几个修行时间长的，都已经飞升了。所以甚至有不少父母都希望自家小孩中邪。你们说，这是不是荒谬至极？”

“你素来不过问世事，除了每年去虫族两趟，其他时间都在不染峰，此次为何会离开不染峰，来到瀚水城？”叶长宁一边摆弄着雀翎剑穗一边问朽明。

朽明道：“食魂蛊是在虫族都是禁术，姨母听闻平戎出现类似食魂蛊的情况，派人探查后发现，雪空国师就是多年前从虫族叛逃的死囚贺寻，我此次前来是要把贺寻带回虫族。”

晏轻羽疑惑问道：“可你从不过问虫族事务。”

朽明语气低沉下来道：“贺寻曾是家兄的师傅，家兄当年受他蛊惑，动了邪念，最终招来杀身之祸，家父也被连累命丧黄泉。彼时，我尚未破茧，才得以逃过一劫。”

朽明眼圈微红，一字一顿道：“朽明虽不问世事，但贺寻于我而言，是家事。朽明虽无心杀戮，但贺寻罪无可恕。”

此前未曾听朽明提及自己的过往，如今不免让人唏嘘。浮世万千，又有几人能真正无忧无虑的来，平安顺遂的过，了无牵挂的走？叶长宁转而问道：“虫族就派你一个人来？”

朽明道：“虫族并未派遣一兵一卒，是我自己来的。虫族要避免与外族发生纷争，贺寻身在平戎，而且他并非我虫族子民，虫族若派人，必然会牵扯多方势力。”

叶长宁又问：“那雪空国师……贺寻，是哪一族？”

“不知道。贺寻来路不明，行踪神秘，擅长伪装，没人见过他的真身。”朽明挠头说完，又问：“你们又是为何来瀚水城？”

叶长宁答：“和你一样，也是为了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