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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进行下一个计划。
性取向是件大事,我不想糊里糊涂。
我的疑问很多,在网上查不出所以然,一个问题大把回答,南辕北辙,有些人没有经验干脆编,致力拉低所有答案的可信度。
看来感情这种事自是如人饮水,除了自己,只能问问身边可靠的人。可我问谁?我没有朋友,唯一一个什么都能问的偏偏是唯一不能问的,我还不想打草惊蛇。
把最近有来往的人过了一遍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师兄,但他算是妈妈的雇员,家教固然是工作,更重要的工作恐怕是观察我的心理,帮我隐瞒此等大事有违职业道德;我又想起妈妈朋友中的一对叔叔,他们相当低调,若不是往来多年,我根本意识不到;我又想起初中、高中似乎也有一些喜欢男生的男生,停留在风言风语中;我甚至想起从前有男同学对我欲言又止。看来,当一个人终于意识到他是什么样的,就能靠雷达感受同类。
但我不能问他们。太危险了,不论我问谁,我喜欢的对象毫无疑问会指向他,我只和他有牵连。
这个时候他的优点尤为明显,处事灵活,认识的人也多,如果他想问,找熟悉的人旁敲侧击,找不熟的人开门见山,方法很多很多。
认识的人……
我从床上坐起,翻开某个聊天软件。
国内的不能问,我可以问国外的。
我迅速找到寒假训练营认识的几个美国学生,回国后他们偶尔打招呼,我礼貌回复,问这些问题可能有些冒昧,但国外对这些事比国内宽松,不论他们本人是不是同性恋,肯定能举出一些身边的真实例子。
我问了四个人。此刻他们正午休,很快回复我,一个兴奋八卦地打听我爱上了什么人要求看照片,一个严肃推来一些组织的网站,一个直接告白问我答不答应,一个给我讲了他哥哥的同□□情故事。我和他们聊了整整两个钟头,最大的收获是被我拒绝的那个人大大方方塞给我一堆小电影。我想点开,好不容易按捺住好奇强迫自己睡觉。我总和自己较劲,好像能克制自己就是自我胜利。
我闭上眼睛,内心蠢蠢欲动,睁开,闭上,最后按开手机。
我吸了一口气,戴上耳机。屏幕上的人体令我一阵不适,他们浓密的毛发和毫无遮掩的身体散发出浓厚的爱欲,他们用四肢紧紧锁住亲密的姿势,声音不太清晰,沿着我的血管磨来磨去,生出奇异的热。
我闭上眼,在我脑海里不止一次出现他雪白模糊的身体今天似乎分外柔嫩,像朵刚刚抽出花萼的白兰,带着露水在风中颤动,根部在黑色处与我相连。他不再是一张白纸,他斑斑点点,成为我手指间难以启齿的快乐,我看着那些痕迹,那些神秘的象形文,每个字都是占有,被我搅动掀翻,扔进洗衣机。
第二天,我带着罪恶感和隐秘的喜悦走进教室。
月考结果皆大欢喜,没有人离开一班,第五十四名出现同分,老师们讨论后决定给一班加一张桌子。
于是第一排多了一张单人桌,有七个人,铜墙铁壁的人数变成三十一。我仍坐最习惯的第四排,他倒因为那个多加的桌子险险坐到第五排,在我斜后方。
现在我能理解他说过的“相互打扰”。和他离得太近,我会不会又在上课时胡思乱想?
他在老师宣布期末前安排时扔给我一个纸团。
“知道他们怎么决定谁坐你旁边吗?抓阄。”
我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笑话?
坐我旁边的人是作家和眼镜,作家一向文静,没和我说话。眼镜搓着手跟我问好,连连感叹:“等了一年终于坐在上仙您旁边了,好兆头。”
“只能抓阄。高二最后一次大考,谁都想占你旁边的位置。”中午去茶餐厅吃饭他还在说这件事,我心不在焉看他的嘴唇,还有他不长却很软的手指。
“你今天怎么了?迷迷糊糊的。昨晚没睡好?”他对我张了张手指,“这是几?”
“无聊。”我说。
我很想握住那些手指,按下去。按在桌子上,或者按在桌子下一直握着。
“对了,下周那个英语作文小组,我要带一个人,先跟你说一声。”他喝着酸梅汤,突然顽皮地向杯子里吹气,一堆泡泡扑腾着。在我们家,小孩子敢这么玩肯定被我妈妈教训,我也会皱眉,但他这么做我却觉得……可爱。
他不好意思地放下杯子。
我拿起我的柠檬茶,吹着吸管,一堆泡泡从杯底向上冒,噗噗噗噗。
他更加不好意思,也更加开心,他的眼睛也像有泡泡。我们对看着,他慌忙说:“你听到了吧?”
“什么?”
“我下周带一个人进你的组。”
“谁?”
“并列五十四,新来咱们班的。”他说。
那个人……我有很深的印象。
当初他带人又是打又是抢,有个同伙嗓音很尖,近乎刺耳,后来也曾被我录过音。
也是这次考试唯一从二班进入一班的人。
“你们有联系?”我无所谓,却不想急着表态。
“我会给他传点一班的作业,他化学差,你弄的那个知识表,我也借花献佛给了他一份。”他收住笑,“你不介意吧?”
我摇头,问他:“你和那几个人都这么联系?你真不是圣母?”
“屁圣母,别以为我没脾气,我生气着呢。那群人太没义气。”他说着生气,眼神表情没有任何波澜,“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我们前后关系转折太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和他们保持关系,也是自我保护。”
每当他说自己的“心机”,眼睛里的光就会变成X射线,恨不得解剖我脸上每一个细胞。
但我只会为他肯坦诚而……开心。即使我不喜欢这种“心机”。
“而且……”
我就知道有“而且”。
“而且……其实这个年纪,也没几个真正的坏人,大多是一时意气用事,真的坏人我也不可能去找,万一对你下个死手……”
我很想讽刺他打人还担心别人下死手,何况他下手也不轻啊。
“他呢,我后来才知道他为什么恨你。他说话嗓子很尖对吧?是因为事故伤了声带。恰好那时他跟女朋友分手,这件事在他心里总过不去。偏偏他前女友上了高中开始单恋你。哦,他前女友是咱们班的,想知道吗?”
“无聊。”他和我同时说。
我笑了,他也笑,继续道:“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我把他叫到咱们组,一来带带他,尽快融入一班的氛围;二来,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接触一下。”
“你就那么相信他?”我问。
“不。我不太了解他。所以才更希望你接触。哪怕真是个坏人。”他说,“好坏都要接触,棘手的也要接触,性子怪的、阴暗的、或者有害的,你要亲自看看。”
我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一方面,他对我细致周全,似乎想把他能想到的一切教给我、让给我、送给我;另一方面,我忍无可忍说:“你这又当爹又当妈的,累不累啊?”
他管的是不是太多了!我几岁了?
“什么!”他跳起来,大声嚷嚷:“你放屁!谁又当爹又当妈!我不当我不当我不当!别把你没处找的亲情扯到我身上!我不当!”
我好笑地看着他跳脚,不动声色问:“那你要当什么?”
他的手本来虚张声势地拍桌子,突然凝固在半空。
我又想握住那些手指,按到桌子下面一直握着。
我没动,我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和嘴唇,听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