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意识陷入没有尽头的噩梦，垂着眸喃喃重复这句话：若是没有我就好了。

就在画皮愣神之际，神止身体坚持到极限，几日奔波雪上加霜，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粘稠血液挂在他唇角，淅淅沥沥往下落，他抬头恍若未觉，一抹妖异如烈焰的红在他眼底燃烧。

竟是生出心魔。

画皮怔愣一瞬，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你怎么了？怎么伤这么严重？”

曾经所有的在意皆是虚与委蛇，导致画皮不太善于关心别人，此时的真心不加掩饰，以至于语气有点生硬干涸。

一个新生的心魔有这本领将神止弄吐血吗？

神止单膝跪倒在地面，断断续续喘着气，漆黑如墨的眼眸沉沉望着地面，骨节分明的手撑在血泊中，另一只手则握住画皮皓腕。

脑海一片混沌，置身于无尽深渊中，他昏昏沉沉抬起脑袋，失焦的视线逐渐定格于画皮忧虑的脸庞。

他惯来无波无澜的眼眸，清一色泛着对于真相的怔忪魔障，痛楚凝聚，一览无余。

画皮一时之间愣然在原地，她本打算等离开阵法后，找个法子偷偷摸摸溜走。

现在对方灵气紊乱，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是逃跑的好时机。

画皮还没有更狠心，直接将他解决掉，永除后患。

她听见一声微弱的声响，带着浓浓的自厌：“若是没有我...”

没有他，这一些将不会发生。

画皮默然一瞬，什么黑暗想法都烟消云散，她叹息一声，半蹲在床头，视线与之平视：“那也不会有我。”

如果没有神止，神长风就不会前往京城，他们也不会相遇，或许此时此刻她还会被困在狭窄逼仄的暗屋苟且偷生。

这是她决不能忍受的事情。

神止墨发凌乱，微弓着削瘦的脊背，如古井无波的死水，唯有一抹血红在他瞳仁占据一席之地。

她非草木，动摇的心绪越发显眼，画皮承认自己心软了，做不到放任神止呆在这。

悠长叹息一场，她施施然站起身，抬手拍去衣袂沾染的灰尘，等神止伤好再考虑离开的事情吧。

眼下他情况很糟糕，画皮准备去黑市碰碰运气。

为人族疗愈的妖修没有，但说不准会有抑制心魔的药品。

察觉到画皮离开的意图，神止无波无澜的眼眸中荡漾起一圈涟漪。

神止抓紧她衣袖道：“你要去哪？”

画皮指尖在脸颊轻点，转瞬间她的样貌开始转变得平平无奇。

画皮满不在乎拿出镜子道：“去黑市。”

这是神止第一次见识画皮换脸的模样，一呼一吸间，那熟悉的模样如潮水褪去，转瞬间另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

若非借助魂灯，芸芸众生，根本无处可寻。

他喉咙干涩，眼眸变幻莫测，光是想道这种可能，身上就渐渐溢出缥缈黑气。

画皮惊然，心魔怎么越发严重了？

画皮自诩不是善心泛滥的家伙，唯有神止，她愿意心软一下。

然而手腕桎梏让她动弹不得，神止执拗地攥紧她的皓腕，清冷眼眸中有一丝几不可查的不安。

神止道：“我陪你一起。”

不管隐隐作痛的伤口，他暗色的视线牢牢挂在画皮身上，神止承认，他不想与画皮分开。

一分一秒都不愿意。

神止忍着疼痛稍稍往画皮处靠近，唯有少女独有的冷香让他心情稍霁。

画皮自然不会让他一起。

黑市鱼龙混杂之地，尚且不保证能全身而退，再带上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拖油瓶，想想就不太可能。

画皮毫不犹豫拒绝道：“我很快回来。”

他暗淡的瞳仁中印着画皮不容反驳的强硬模样，抿着唇仍然不肯松开手。

从来都是她缠神止，如今状况反过来，画皮一个头两个大。

打量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过神止：画皮道：“你现在没有能力拒绝我。”

这句话刺痛神止，愣神期间手上的力道稍稍松懈，画皮乘机挣脱出来。

手腕处还残留神止的温度，画皮轻扭皓腕，出门道：“你好好休息。”

离开客栈，画皮捏着下颚思索着。

无忧和她提过一嘴，妖集南边，有一城巨大的地下黑市。

画皮循着记忆中的描述找过去，隐蔽的地点，无数的接头人与搜寻告密者的双眼，如鹰锐利的视线审视每一位来访者。

经过检查，画皮接过黑市入口的长斗篷，能很好的将她整个人裹在其中，只露出一双琉璃似得眼睛。

迈入这里瞬间，心理压力一下到达顶点，无数双视线毫不吝啬聚焦于一身，画皮脚步僵硬一滞。

即使做足充分心理准备，见到这阵仗，任不免打起退堂鼓。

她深呼吸一口气，将所有负面情绪尽数藏好。

穹顶是一片未曾开发的巨石，珍珠不要钱似得嵌进石壁，散发柔软亮堂的光。

但幽暗封闭的空间仍不免遭受画皮厌恶，她忍住心头异样，不自然下拉兜帽，同时目光迅速在摊位扫过，企图发现有用的东西。

拐角处的珍珠柔和昏黄的光亮，看上去就不一般，画皮快速朝那儿走去，与身边妖怪擦肩而过时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神秘的房屋映入眼帘，花重金装潢修饰，檐角挂着悬铃，玻璃折射着变幻莫测的棱光，画皮越发笃定这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刻意避开四周不怀好意的视线，伸出手推开玻璃门。

里屋老板完完全全幻化成人类模样，手握刻刀，专心致志雕刻着晶莹剔透的宝石，见到画皮来访，不紧不慢放下刻刀，慢条斯理道：“小姑娘，真是稀罕客。”

画皮眉眼下压，语气颇重道：“抑制心魔的药，换不换？”在这里不能露出怯弱的模样，必须表现得更强硬。

老板精明的视线一扫而过，漫不经心轻笑一声，“做生意，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只是你知道的，妖物很少产生心魔，所以你能用什么东西来和我交换呢？”

寻常物件，他可瞧不上眼，老板虽然是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寒之色，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与藐视。

他认定画皮拿不出能令她心动的价格。

画皮腹诽道：若是代价太高，那神止就生死有命。

画皮心平气和道：“你想要什么？”

天灵地宝多得是，珍贵妖骨也不缺。

大方的态度倒是让老板正眼，但光说大话可不行，老板道：“口气不小。”

“这位姑娘，你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呢？”

他露出宛如恶魔低笑，画皮没由得来一阵恶寒。

画皮皱着眉举例几样宝物，对方皆是不甚在意摇脑袋，不满意次数多了，画皮眉间染上点点不耐。

眼瞧着对方仍不肯松口，画皮咬紧牙关，索性直接将储物袋往桌子上一放，“里面东西一半归你，如何？”

老板一锤定音：“好。”没想到这小姑娘出手如此阔绰。

画皮皮笑肉不笑接过丹药，在老板含笑目送下，头也不回离开这里令她失去一半宝物的地方。

气死她了！

承载满腹怨念走回客栈，画皮气鼓鼓单手覆盖上门扉，尚未用力推门而入，就有人先一步从内打开门。

仿佛一直在等待她的回归。

神止抿着唇从门后走出，脸色苍白宛如一吹就倒，视线第一时间观察画皮有无受伤，旋即确认无误后，微微松口气，眼底流露出一丝放松神色。

画皮将神止领进去道：“不是嘱咐你好好休息吗？”

神止垂眸，视线落在拉住他袖口的手上，避重就轻道：“我身体无恙。”

无恙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神止眸色幽暗，任由画皮牵引到床头。

“真是犟嘴，”画皮小声嘀咕，递出丹药给神止：“给你的。”

晶莹剔透的丹药，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神止指尖微紧，眸光尽是暗波汹涌，宛如深不见底的海洋，遮住所有天光。

坐在床榻上，需要抬起脑袋才能注视画皮，她的双目盈满赤忱，不带丁点欺骗隐瞒。

此刻真心不必多言，眸中别扭但璀璨夺目的在意，安抚他破碎凄凉的灵魂。

时间过去片刻，亦或是瞬间，一腔潮起潮落波涛汹涌的情绪归于平静，他垂着眸，小幅度摇头。

心魔只能凭借自身拔除，所有丹药无非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他心如雪莲霜冷纯净，却脆弱无比，如今沾染上点点污迹，就心生魔障，难以复明。

神止思忖：不如将他丢回长源，不必浪费如此珍贵的丹药。

许是看破他自怨自艾的念头，下一秒，那道靓丽的身影靠近，细若柳枝的指尖以强硬不容抗拒的态度，捏住他的下颚，强迫他张开唇齿，迫使他咽下丹药。

画皮才不管他乐不乐意，只知道付出那么昂贵的代价，必须利益最大化。

画皮暗含警告捂着他的唇，道：“不准吐出来。”

他无可奈何，只能顺势吞下丹药。

画皮紧盯着神止，不知不觉间，呼吸交缠，心跳同频共振。

柔软的躯体伏靠在神止身上，距离缩短，体温渐渐升高，仿若周围一起虚化起来，画皮漆黑的眼中只映着如雪的少年。

浓稠如墨的发丝几经拉扯，凌乱披散于背后，他倾倒入洁白被褥中，毫无反抗的用桃花眼含情注视着画皮，引诱着、蛊惑着、让人情不自禁沦陷其中。

少年温热的呼吸倾洒掌心，轻轻扫过，带来似有似无的痒，如同轻柔的羽毛一下下挠过。

暧昧掺杂进空气，不受控地发酵，带着循序渐进，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丝丝缕缕缠绕住胸腔中那渐快的心脏。

喉咙莫名有股干渴，她情不自禁舔了舔唇瓣。

他可真是...

秀色可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