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在柔软被褥中苏醒,望着空荡荡的屋顶,双手俶尔挡在脸前,蜷缩起身体微弱颤抖。
想起来约定好的事情。
答应过神长风,修复问心镜。
她心潮澎湃起伏难自抑,被褥中空气越发沉闷,长舒一口气平静下心,画皮止住心底延绵的悲伤,猛然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再次睁眼只余坚定。
有空伤感,不如多想想办法。
骤然的声响惊醒北礼,她睡意朦胧地抬起脑袋,揉着眼睛道:“小师妹,你醒了。”
北礼眼下些许青色,她哈切连连站直身子,关切问道:“感觉身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北礼一直守在这吗?
画皮略显迟疑,试探性动动胳膊腿,并无痛意,微微摇头道:“我没事,师姐你怎么在这?”
“师父让我照顾你,”北礼姣好的面容浮上忧虑,她忧心忡忡道:“你昏迷两天,差点吓死我了。”
汲取记忆竟然昏睡两天这么久。
画皮眸光微闪,不好意思挠挠脸颊,眼前一亮问道:“对了,神止怎么样了?”
鲜红的血历历在目,他受了很重的伤。
还有那只青狐,应该顺利逃走了。
“神止现在还昏迷不醒,临蓝师兄在照料他,”北礼眉心忧愁紧皱道:“不知道要修养多久。”
北里愁眉苦脸长叹口气,眸中清楚明了皆是厌恶,握紧拳头恨恨道:“都怪那些同流合污的妖怪!若不是他们,你和神止就不会受伤了。”
在北礼眼中,妖怪生来便是有罪的。
好在画皮对此骂名并不关心。
烛火晃荡,画皮苍白的脸也添了分色泽,她轻咳两声,心虚地扭开脸,附和点头道:“都是妖怪害的。”
“知道就好,就是这个气势!”北礼意气风发比划了下:“下次要是遇到妖怪,我定然不会放过它!”
北礼对歧南山一行耿耿于怀,自那一日后她勤加修炼,就为了某日能一雪前耻,将所有妖怪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
“师姐加油,”画皮好脾气地为她鼓掌,干脆利落挽起长发道:“师姐,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想去看看神止。”
北礼散漫地伸懒腰,鼓励地揉了揉画皮脑袋道:“也好,那我先走啦,有事情喊我。”
...
画皮轻车熟路走过去,他庭院中时不时传来破空声,临蓝白衣飘飘长剑挥舞, 身姿矫健, 宛若蛟龙, 尽显英姿飒爽。
他远远瞧见画皮,利索收起剑,言笑晏晏迎上前中气十足道:“小师妹,你醒了!”
入门三月,画皮接触最少的便是临蓝。
画皮乖巧打完招呼,直奔主题道:“大师兄,我来看看神止。”
临蓝贴心打开门道:“就在里面。”
光亮照入沉闷的房间,与精致的书房截然不同,除去必要的家具,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画皮轻手轻脚靠近床榻,神止面色如雪静卧床面,呼吸平缓文弱,惯来冰寒的眼眸闭着,厚实的胸膛缠绕白纱布,包裹住可怖的伤口。
这般苍白无力的模样,倒是显得秀色可餐。
问心镜化作人的传闻是真的,他原来就是问心镜的化身。
画皮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何滋味,只轻轻靠坐在床头,目光流连在面如冠玉的脸庞。
这幅皮囊可真美丽,画皮痴迷地暗自思量道:完成约定后,就化身成这样游走人间吧。
昏睡中也能感受到那灼热的视线,要将他燃烧般炽热。
神止混沌意识渐渐回笼,眼皮却沉重得抬不起来,黑漆漆一片中,有位白色人影透过眼皮轻轻靠近。
是谁?
他勉强能操控指尖,正欲强行唤来青时剑,下一秒,一双温暖双手抚摸上他的脸颊,耳畔传来少女甜蜜的感慨声音:“真漂亮。”
漂亮?
微弱的念头从心底不受控冒出,神止长睫微颤,渐渐明亮的视野中,画皮目光秋水般澄澈, 流淌着无尽的痴迷与眷恋。
双手亲昵地贴在脸颊上,对上视线的一刹那,仿佛时间陷入静止,周围的躁动消失,宛如水滴落入湖面,心湖荡漾层层涟漪,只余胸膛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心跳。
陌生的情绪眨眼睛间如海浪般席卷全身,汹涌波涛的情愫毫无征兆将他拽入深不见底的海洋中,紧紧相拥缠绵在海床中,不容他挣扎逃脱。
他眼眸中倒映少女如玉的脸庞,微微张开唇瓣,心跳如擂鼓。
好奇怪,面对腾然升起的感情他显得手足无措,神止心神不宁抓紧被褥,嗓音沙哑难耐:“你...我昏迷了多久?”
他晦暗探究的视线落在画皮双手上,对面若无其事笑笑,坦坦荡荡收回手,落落大方道:“两日。”
毕竟一前一后醒来,昏迷时间不相上下。
他喉咙上下滚动,少女和往日一样充满活力,在反观自己。
神止眸光晦涩不明,低声点头道:“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
画皮满心疑惑,见他面容真挚,也不好在多说些什么。
但是,见神止一本正经说出感谢的话,这也太奇怪肉麻了吧!
她摇摇头,稀奇古怪的思想丢出去,真情实意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想要心头血是真,担忧他的身体也是真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神止不太习惯,他眸光微晃,不自然移开视线,低声道:“无妨。”
“那就好,”画皮深呼吸一口气道:“我们解开同命咒吧。”
宛如迎面泼来一盆冷水,寒冷的感觉从头顶蔓延至脚尖,他眼眸中皆是不可置信,惊愕问道:“为什么?”
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是因为我太弱了吗?”他心脏处传来阵阵酸涩,苦涩启唇迟缓道:“保护不好你,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还是我哪里惹你不悦?”他惯来不善言辞,倒也无不可能。
神止无措抬眸仰视画皮,冰冷的桃花眼深深望着她,细微颤抖的手透露出内心的动荡。
他颤音询问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都什么和什么!陷入危险明明不管他的事情。
而且为什么要作出这副表情来,就好像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
画皮不愿深思,理所当然摇摇头:“是因为你当时想杀我,所以我才不愿意解开同命咒。”
总之先稳定他的情绪再说吧。
画皮眉眼柔和下来,哄小孩似得放缓声调道:“可如今已经不需要了吧?我们现在依旧是很要好的师兄妹啊。”
神止目不转睛盯着画皮,她神色坦率,字字真心。
神止眉心微蹙,如丝如缕的怪异在心头蔓延,给出的理由神止想不出怎么拒绝。
她很少用这种腔调说话,明明她更喜欢颐指气使,盛气凌人。
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找到解开同命咒的方法,所以格外高兴吧。
神止撇弃心头不愿,顺从她的意思微微颔首,低声询问道:“何日解开?”
话语刚落,画皮怡然自得露出微笑,“等你伤好,我们就开始。”
了却一桩心头事,画皮现在看什么都顺眼许多。
作为一个重信的好画皮妖,她已经计划好离开长源前要做的所有事情。
先取出左眼的问心镜碎片,同命咒自然而然迎刃而解,毕竟神长风濒死之际种下的同命咒,借用了问心镜的力量。
再骗神止说是解同命咒,实际上偷偷将碎片修还他,然后寻个良辰吉日离开,万事大吉。
画皮满意感慨道:我可真是一只说到做到的好妖。
“那师兄你早点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她喜笑颜开替他掖上被子,毫无留恋转身离开。
自然而然没注意到,身后那道眷恋的视线,紧随着她离去的步伐。
......
画皮轻手轻脚合上门,转过身就被面前的临蓝吓了一跳。
“师兄你怎么神出鬼没的,”画皮虚惊一场扶着胸口道:“你是想看看神止吗?他正好醒了。”
她迅速让开位置,临蓝却兀自摇头。
“让他多休息更好。”
临蓝方才一直潜心思考一件事,他摸索着下颚,半晌,居高临下问道:“小师妹,你近日功课是不是落下许多?”
曾经天微微亮,远远就能窥见原宁安在院中辛勤舞剑的身影,风雨无阻,可谓是长源楷模。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懒惰许多,天不亮人不齐,背诀画符弄错是家常便饭的事情,简直和过去截然相反!
要不是人还是这个人,记忆脾气都没变,临蓝甚至要以为是被借尸还魂了。
画皮被笼罩少年的影子里,他明明笑着,却极具威慑力。
板上钉钉的事情根本无力反驳,画皮双眼骨碌碌直转,两手一摊苦笑道:“师兄,我这不是受伤了吗?”
画皮暗自祈祷能就此翻篇,她最讨厌修炼了。
临蓝双手环胸不给她逃避机会,言之凿凿戳破她的谎言:“那我师兄当得可未免太过不称职,三月都未发现师妹身上藏有隐疾。”
画皮心虚地低下头,不再吭声。
临蓝长叹一口气道:“你身体并无大碍,等三日后,我亲自来检查你的功课。”
一锤定音,任由画皮撒娇威胁都再无周转余地,画皮只能挎着一张脸,满心不情愿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