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王月宜总感觉最近崔昀故意避着她。
被罚射箭的第二天，她本想去找崔昀说说话，崔昀拿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不理她。
她只当他是认真学习，可往后几天都是如此，她便觉得崔昀是在故意躲着她了。
我干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干啊？
王月宜把自己跟崔昀最近见面的记忆翻来覆去搜索了个遍，也没发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崔昀不跟她讲话。
当她最后一次企图跟崔昀说话他却还躲开后，王月宜毅然决然地决定暂时跟崔昀这样有话不直说的人绝交。
如此以来，二人便冷战到了清明诗会的时候。
四月初的凌晨，天上还闪着星子，宁语嫣就对着名单挨个敲门。
郑书凡提前半个时辰就醒了，收拾的声音将王月宜也吵醒了，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于是在宁语嫣到的时候，她们俩已经收拾妥当了。
迎着夜色，王月宜在文澜苑搜寻熟人的身影。
去清明诗会的只有三十个人，大多三三两两散在文澜苑的各个角落，且文澜苑树木亭子多，大部分地方都被笼罩在黑暗中，即使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盏灯，王月宜还是不能准确地判断每个人的身份。
王月宜小心地在人堆里挪动，一边走一边借着灯光认人，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连人带灯滑了出去，正要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一双手拉住她的腰让她稳稳地站住了。
她刚要道谢，哪知黑暗中帮忙的人已经不见踪迹，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沉水香。
摸黑了半天，等到几位夫子前来清点人数时，王月宜才找到李云和，却看见他和郑书凡站在一处，有说有笑的，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她从未在郑书凡的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笑脸。
她刚刚特意跟郑书凡分开来找表哥，怎么兜兜转转他们俩却在一处了？
“表哥，你在这里啊。我还特意跟书凡说让她站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你呢。”王月宜提着灯在两人的脸上晃悠。
李云和耳朵泛起了红，面上还保持着平时的样子，“我见郑娘子在此处，以为你跟她一道来着。”
郑书凡听了此话，连忙补了一句：“我告诉过他你去找他了，他说在这等你一会儿。”
她言下之意是她已经尽了自己的义务，只是李云和不愿意走。
郑书凡也是跟往常一样，一脸刚正不阿，刚刚喜眉笑眼的仿佛是旁人。倒是让王月宜的疑心更重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队伍打头的封夫子已经吹响了号角，一副挂帅出征的样子，好像他们去的不是诗会，而是战场。
武夫子仪式感给的足，让王月宜早起的那点疲惫一扫而光。
本年的清明诗会跟往年一样，皆在太乙书院的后山——汐山举行。
在诗会开始之前，众人先要爬上几个时辰的山，等到了地方，大部分人都已经累瘫了，谁还想的起来什么诗会啊。
有了这样的经历，前些年参加过的学生都不想来了，只有新来的不知情的学生冲在前头报名。
从文澜苑到汐山还有一段距离，光是走到山脚，有些文弱的书生就已经开始犯困了，但他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段路仅仅是开胃小菜，更难的还在后头。
王月宜看着掩盖了月亮与星辰的巨大黑影，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背着行囊健步如飞，抛开了聊得正火热的李云和与郑书凡，不一会就爬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队伍的打头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跟队伍后面喘着粗气的学生相比，表现得相当轻松。
同崔昀相处久了的王月宜一吸鼻子便知是他，而另一个人看身量应当是尹文璨无疑了。
他原先说不来，怎的今日又来了？
王月宜未出声，默默跟在两人后头听他们说话。
“崔昀，都怪你坏了我的好眠。”尹文璨打着哈欠抱怨道，“你跟王娘子一起来诗会就行了，非得拉上我！”
崔昀不说话，黑暗中王月宜隐约看到他侧过脸，似是斜了尹文璨一眼。
“还闹别扭呢？”
“你这人，真是小肚鸡肠，啧啧。”
王月宜知道尹文璨是个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回去的主，这一会光听他一个人叽里呱啦讲了，崔昀倒是一声不吭，不过这样也好，刚好借他的话探探崔昀在想什么。
“哎呦，人家王娘子做什么了？不就是跟那个李郎多聊了两句嘛，你至于不理人家嘛。”
李郎？是表哥吗？
王月宜心中疑惑，崔昀竟是因为表哥不理她，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表哥太优秀了，崔昀嫉妒？
崔昀一向自傲，嫉妒一些跟自己一样优秀的男人也正常。
不过他实在不该因为她跟表哥叫好就不跟她讲话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还真是应了尹文璨那句评价——小肚鸡肠。
此时崔昀莫名觉得身后发毛，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他。
尹文璨的话让他有些恼火，他怎么可能因为王月宜跟别的男人说两句话就生气，根本不可能！
那李云和不过是郑州本地的一个贵公子罢了，可他崔昀是谁？堂堂尚书令二公子，西京排行前三的俊俏郎，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知识渊博，艺术修养极高。
可王月宜呢？见了李云和竟然丢开他的手，去跟李云和聊得忘我，这合理吗？这不合理啊！
崔昀心中愤慨，仔细梳理情绪来源，总结了自己生气的缘由——王月宜没有眼光。
他已认定了是这个缘由，将尹文璨的无端指责堵了回去，“眼睛长在脸上跟摆设一样，你也是个没有眼光的。”
崔昀平时很少骂人，尹文璨和王月宜皆愣了一下。
“你你你……我尹元亮，永远不会原谅你！”
汐山风景秀丽，乃郑州的一大名山。山腰处有一座净心禅寺，在太乙书院有时能听到寺中传来的悠悠钟声。
听说在净心禅寺许愿甚是灵验，因而香火十分旺盛，前朝的郑州刺史为了百姓许愿方便下令开辟了一条上山的梯道，也就是他们现在正在爬的这条道。
虽然这条梯道十分宽阔，但凌晨山中薄雾未消，几块石阶湿滑，若不仔细便会摔跤，因而学生们走得十分小心。
有爱现眼的学生提议边爬山边背古文，直接被封夫子堵了回去：“到了山顶有你表现的时候，现在还是小心脚下吧。”
说完，那个学生便摔了一跤，引得不少人嘲笑，让爬山的气氛活络了一些。
随着山中的雾气消散，阳光慢慢从树枝的缝隙中透了出来，一行师生终于能不借助灯光看清台阶了。
借着光，崔昀回头，仿佛在搜寻什么，眼睛在队伍的尾端扫了一圈，并未发现目标，于是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要转头继续走，余光却在近处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王月宜的那一刻，眼睛陡然睁大，定定地站在了台阶上。
直到王月宜撞上他才回过神来。
“你干嘛站住啊！”王月宜捂着自己的额头，埋怨崔昀。
崔昀答非所问，“王月宜，你一直在我们身后？”
“不然呢？怎么，郎君身后不能站人啊，那行，我上前头去。”王月宜撑着不知道从哪里捡的粗木棍，迈着大步略过崔昀，直接到了他前头去。
崔昀的脸通红一片，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夫子们带着一队学生爬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抵达了山顶。
一大半的学生发出疲惫的哀嚎，有的不顾斯文直接躺在了地上。
此时太阳未升起，浓浓的雾气遮住了天空，也遮住了远处的山峦，让山顶的景色显得十分无聊。
王月宜有些失望，她以为到了山顶就能一览众山的美景呢，想不到这里光秃秃的，只能看见灰蒙蒙的一片。
她找了一处石块坐下，休息片刻静待夫子们的下一步指示。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快看那！”
王月宜猛地站起来，但周围已经被个子高的郎君挡住了视线，于是她跃上了刚刚所坐的石块，朝着其他学生指的地方望去。
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中先是出现一个巨大的光点，将周遭的雾气也染成金黄，光点透过云层和雾气将空气蒸的热热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之后，好像有一股无穷的力量推开了雾气，让整片天空分明地展现在众人眼中。
那光点从远处的山峰处一点一点钻出来，把天空与云层烫的火红，大地开始回温，大大小小的山峰也从雾气中挣脱，露出雄伟与壮阔。
王月宜被这景象所震撼，不知不觉间嘴角扬起，光从她的眼底升起，将她心中的澎湃也勾了出来。
此时此刻她真想吟诗一首来赞叹这美妙的景色，可是却一点也想不出来，但她知道有一个人肯定能想出来。于是目光流转，搜寻那人的身影。
可不用搜寻，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对上那双漂亮的眸子，崔昀仿佛就在等着她一样。
他周身裹着朝霞，眼眸中凝固着晨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温柔的弧度，他轻轻地用只有她能读懂的唇语缓缓道出：“愿共朝霞映日边。”
王月宜情不自禁捂住了心脏，她也不知道为何心脏跳的如此之快，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她慌忙躲开崔昀的视线，大口大口地呼吸清晨的第一缕空气。
一定是爬山爬累了，一定是。看来自己的身体素质下降了，之后要早起勤练功了！